本书下载于最,爱小说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快速找到本站只需百度搜索:最爱,小说网   晚安,方书乔   作者:旎旎果子   楔子   方书乔对丁紫苑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   他说,那天,是在图书馆,当时,我正抱了一堆的参考书在前台那儿办理借阅手续,而你,就站在不远处的书架处,一个人靠在那里看书。   当时。   他说。   你看书看得很入迷的样子。   初夏时节,明亮耀眼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微微投射在你脸上的样子。   你穿着白色连衣裙,头上戴着一只镶着紫水晶的发箍,一边看着书一边微微咬着唇,鼻翼在轻轻翕动着的样子。   全部都吸引住我。   紫苑打断他说,哦?是吗?我竟然都不知道呢。你从来没跟我说。   像是在嗔怪他的样子,紫苑在说完之后,就笑了起来。   但她笑的样子,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的呢方书乔。   我是这么地坏,这么地无知,这么地不厚道,这么地不识好歹。   我是不值得任何人喜欢的。   尤其是你。   她这么想着,就把头低低地垂了下来,她低下头时脖子从黑色衣领里□出来,是一截轻易就能被人折断的雪白。   她是比以前更瘦了。   以前她的瘦是一种纤细飘逸,是小天使小公主的范儿,而她现在的瘦,却是苍白憔悴、历经沧桑、令人不忍目睹的少妇的悲凉。   我怎么会不想对你说呢,紫苑,我从第一天见到你,就迫切地想要去认识你,方书乔说,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一见钟情,也是我今生唯一的一次。   这不可能,书乔,紫苑又一次打断他,她又抬起了头,但她没有去看方书乔的眼睛,她说,你不可能只有这唯一的一次,你还年轻,你又这么的优秀,你以后一定还会遇到更多更好的女孩子,她们全都比我可爱,比我更值得你去拥有。   方书乔没有去反对丁紫苑的话。   对于自己的感情,他早已失去控制它的能力,与其煎熬在自我挣扎里,不如放任自流。   你不该这么颓废,紫苑,我希望你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只是人生中的一道坎而已,谁都有可能会遇到,你无须为此丧失自信,更不该完全否决你自己,你要相信,所有的事,最终会往好的方向走去。   紫苑一直在看着一片漆黑的窗外。   在房间昏黄的灯光下,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右眼皮依旧红肿着,鼓起来的一大块,就像个被小孩子捏坏了的寿桃包。   方书乔感到自己的心脏就像被什么尖锐的物体狠狠地扎住似的疼了起来,一种对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憎恨的情绪,几乎像章鱼的触角般爬遍他的全身,他是这么地爱眼前的这个姑娘,十年如一日的痴恋,却对她所受的苦爱莫能助。   谈话停止了。   窗外的雨却一直没有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丁紫苑忽然喃喃地说,方书乔,要是我最先认识的人是你而不是江槐,那我的人生会不会变得完全不同呢?   她以为他不喜欢她   丁紫苑第一次见到江槐,是在一个很普通的下午。   当时,她正在图书馆里做功课,她的两位好友小翠和山薇则陪她坐在她的对面。   图书馆里鸦雀无声。   当她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句,“外面打起来了!”   呜啦一声,整间阅览室的人集体骚动,一窝蜂地全奔到窗户那边去了。   “哇塞,有好戏!”   爱凑热闹的小翠也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紫苑和山薇相视一笑。   她们俩都对这种群伙扎堆的事没兴趣。   紫苑收拾东西,山薇也把她的随声听收了起来,两人离座时朝小翠喊了一句,“我们要去吃饭了,你来不来?”   小翠回头,兴奋得满面红光,“是江槐哎!是江槐跟赵主任打起来了!!”   说起江槐,整间大学里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紫苑还从没见过他。   她只知道他向来以有才闻名,也以暴力著称。做为法律系的高材生,他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但要是碰到有理也说不清的情况,他也会毫不顾忌地挥动拳头。虽然校领导对此一直很头痛,但每一次都因为是对方的不对而找不到什么正当的理由可以开除他而只得悻悻作罢。   在紫苑的想象中,江槐应该是个魁梧大汉,莽撞有余,细腻不足,但他自身那种不畏强权、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的英雄般的气质,无异是吸引全校女生为他疯狂的最佳理由,甚至,就连很多男生也将他奉为偶像,对他赞不绝口。   紫苑和山薇一同走出图书馆时,还没想到自己在下一秒钟就会与传说中的江槐相遇,更想不到会以那样一种方式。   赵主任一拳被江槐打倒在地时,围观群众“呜啦”一声嘻笑着向后退了开来,大家不仅是在看热闹,更好像是在拍手叫好似的。江槐大步向前,直接走过去骑在赵主任的身上,揪住他的衣领,正欲举拳接着打。   几名校领导大喊着江槐的名字紧急赶到了,赵主任借着江槐分心之机,一拳朝他鼻梁上揍了过去,江槐的鼻血当场就涌了出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江槐从赵主任身上拉开,却没人管他的伤,而纷纷向赵主任奉上了关心与问候。   紫苑当时看到江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边,而鼻血一直在流个不停的样子,不由得心都揪紧了。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只记得她站在江槐面前向他递上了纸巾,而后还扭过头气乎乎地去质问了那几位当老师的,“你们为什么都没人先关心关心这位同学,他都流血了!”   后来江槐跟她说起这事儿,还一脸感叹,“当时还真把我吓着了,看你一脸高中生的模样,没想到连校长都敢骂。”   “咦?我有骂人吗?好像没有吧,你瞎说的,你就会哄我。”她不依,小脑袋拱进他的怀里。   江槐哈哈大笑,顺手揉乱她的长发。   “总之我对你印象深刻。那一刻,我简直觉得你就是我的天使,你是上天派给我的守护神,对吗紫苑?”   没有人能抵挡江槐所说的情话。   他的魅力,足以使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使女生昏迷。   在那之后不久,江槐就对紫苑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不到一个月,他们就正式成为了男女朋友。   周五的下午,江槐打电话来说,今晚上宿舍几个兄弟聚会,可以带家属,你来吧。   紫苑很高兴,尤其是在听到江槐说家属二字时,她更是脸红心跳不已。   这是她第一次谈恋爱。   而恋爱对象又是如此优秀的江槐。   她当然如获至宝般地欣喜不已。   下了课她赶紧跑回宿舍,打开衣箱,把所有当季的衣服全都摆到床上,却左挑右选,不知该穿哪一件赴约。   其实她的每一件衣服都很好看,甚至非常名贵,但她因为紧张,却做不出令她满意的选择。   山薇说:“你不管穿哪件都好看,你是天生的衣架子,脸孔又精致,再说了,江槐未必看重这一点,你不如照你平常的样子去就好。”   “可是,这是我第一次去见他的朋友哎,不该隆重一点吗?如果太普通的话,一定会害他被朋友们笑话吧?”紫苑始终忐忑,这是初入爱河的少女共有的反应吧。   小翠表示赞同紫苑的说法。   “要知道紫苑的对象是江槐哎,是全校女生花痴的对象哎,紫苑无论怎么打扮都不过份的,紫苑来,我帮你化妆!”她说着就要去拿她的化妆包。   山薇忙拉住她:“拜托!别用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害了紫苑好不好!”   “喂!”小翠一脸不满:“你这是在质疑我的专业水准吗?你看我在网上发的那些化妆教程,底下的评论哪个不是赞不绝口的?”   “问题是她们的品味跟你一样有限。”山薇故意讽刺。   “山薇你——”   眼看着这两姑娘就要为自己打起来了,紫苑赶紧出来做和事佬,“好了好了,你们俩还是别吵了,快帮我出出主意,到底穿哪一件去吧?”   这么重要的约会,她一定要为江槐撑足面子啊。   谁能想到呢。就是在这天晚上,紫苑第一次见到了方书乔。   出席聚会的都是江槐的好友,大胖、瘦子、戴眼镜的路飞(海贼王的发烧友),长手长脚的蚊子,以及这几位各自的女朋友,最后,江槐指着坐在离紫苑最远处的桌子角落上的一个男孩子说,“这是我宿舍的小乖,我最疼的小弟,大名方书乔。”   酒吧的灯光很暗,紫苑看不大清楚方书乔的长相,只记得他很瘦,有一副瘦而宽的肩膀,和一张清秀而忧郁的脸。   她朝方书乔微笑。   但方书乔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后就把目光调开了。   她以为他不喜欢她。   她是兄弟的女人   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到丁紫苑,方书乔备受打击。   他已暗恋了丁紫苑三个月,就是在今天下午,他终于打听到了她的姓名与班级,他踌躇满志,正想鼓起所有勇气去找她、去认识她,可是当他刚一走出宿舍大楼,他迎面就撞见了江槐。   江槐一把勾住他脖子,“晚上哪儿也别去,跟哥哥见嫂子去!”   “你恋爱了?”   他为他高兴!他一直都知道江槐是全校女生的偶像,他优秀,他桀骜不驯,但他一直没有稳定下来,是因为可以供他挑选的女生太多而让他盲目了或是不在乎了吗,不是的,方书乔知道,只是因为能让江槐看得上眼的女孩子还没出现而已。   而现在终于出现了!   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可以掳获江槐的心呢?他甚至说让他去见见‘嫂子’——嫂子,这是一个多么暧昧的字眼!难道他们的关系已经这么确定了吗?   “多久的事了,这么突然,你之前连提都没提过你对哪个女生有好感。”虽然已升上大四的江槐是个大忙人,一天能呆在宿舍里的时间少之又少,但以方书乔与他的交情,他是不可能有什么事瞒着他的,他们的关系就是这么铁!   江槐笑起来。   “总之是个奇迹!”他笑着低头看了看表,“晚上你早点到,6点钟,‘天涯客’,你帮我点好菜,我现在有事先走,到时我们再见。”   江槐永远是那么潇洒的。   如果自己能有他一半的自信就好了,方书乔想,那么,或许他就可以早日跟那个叫丁紫苑的女孩子建立联系,早日向她表白自己的心迹。   在此之前,方书乔还从未对一个女孩子如此心动过。他个性羞怯,更对恋爱这种事不擅长。他曾几次想向江槐征询意见,想请他帮忙出出主意,问他应该要怎样去追求一个女孩子——他知道江槐在这方面一定是很老道的,因为有那么多的女孩子总喜欢围着他转,但他还未有机会开口,同时,他也没有勇气——   如果告白被拒绝了会怎样,会被她耻笑,还是从此相见像仇人?虽然学校很大,但这种事一定不可避免。他不想这么快就失去她,哪怕只能像现在这样,每天呆在图书馆里等待她的出现,然后默默地遥望她、关注她,他也感到心安、感到幸福。他害怕这种幸福会因自己错误的出手而遭遇到破坏。他总是还未出战,就事先预想了千百万种失败后的情景来打击自己。   他总是缺乏自信。   实际上方书乔长相并不差,他有一双大而深沉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一张薄而线条分明的唇,甚至可以说,他长得相当漂亮。他只是过于沉默。   沉默通常会让一个男人看起来更具神秘的力量,但这需要搭配像江槐那样一个健康而高大的体魄,而方书乔显然过于纤瘦。体重过轻的问题一直是他的一个困扰,而他时常凝思的模样,也常常会让人觉得他像个女孩子,缺乏勇气,也缺乏担当。   他不想在丁紫苑面前也造成这样一种印象,绝不!因此,他一定要好好准备,让自己拥有更充份的自信后再向那个女孩告白!   哦,丁紫苑!   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弯起来,多么美好的一个名字,和她这个人,是这样的相配!但他还是暗暗地告诉自己,今天晚上,还是先把自己的心用到江槐的约会上再说吧。   可是当他见到江槐带过来的女孩子就是丁紫苑时,方书乔吓呆了。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最喜欢的女孩子,居然是自己死党的女朋友!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更惨烈的事吗?   整个晚上,方书乔都在不停地喝酒。   他想喝醉,最好醉到什么事都不知道,那样他就可以不去面对这一切。   她竟然,竟然是江槐的女朋友啊……为什么他之前都没想到呢,像她那么美的一个女孩子,那么出众,那么飘逸,那么轻易就撩动了他的心的一个女孩子,又怎么可能没有男朋友、没有人追呢?只是因为在图书馆里总是只看到她一个人,就以为她是单身的吗?真是愚蠢至极啊,真是笨到无可救药了自己!   他窝在角落里,不停地往嘴里倒着酒,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来劝阻他,大家都习惯了他的沉默,知道不来打扰他才会让唯一单身的他继续安心地呆在这场弥漫着情侣气息的聚会里。   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心里的波澜壮阔。   就算有人知道了又怎样呢?谁会来支持他呢,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去跟江槐计较什么,从一开始,他就是失败者,他的胆怯,他的迟疑,他的犹豫,造成了他晚了一步,他早就晚了江槐一大步!   偶尔,他的视线仍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丁紫苑的身上。   她整晚都被江槐搂在怀里,在江槐高大的体型的陪衬下,她越发像只楚楚动人的小白兔,她是那么的柔软,那么的温顺,眼里始终充满爱意。   他们真是相配!   在绝望地再度饮下一杯后,方书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感到全身都很难受。在厕所里吐了一场后,他走出酒吧,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   横隔膜的地方,始终在隐隐作痛。   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托服务员给江槐带了个话,说要早点回去。   没想到,没过一会儿,江槐就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先走?”他一见方书乔就把他拽住了。   方书乔连忙解释,“喝多了,想回去睡觉。”   “那怎么行!”江槐很是蛮横,“你晚上都还没跟我喝过呢,走走走,跟我回去!”   “我真喝不下了,头也有点疼!”   他没骗人,除了头,就连心脏也不是很舒服,这不是好迹象,他不想让自己出什么状况,这会搅了晚上聚会的好气氛,不是吗。   江槐生气了。   “兄弟,你这是摆明了不给我面子啊!”   江槐生起气来的样子很有些吓人,但看起来他应该也是喝多了吧,平常他不是这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方书乔连忙陪笑,“没有没有,我是真的——”   “方书乔!”江槐突然瞪起眼睛来:“你说咱俩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江槐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呢?   什么关系?死党关系!是能同穿一条内裤的关系!可这又怎么样?这样我就能请求你把丁紫苑让给我吗?   方书乔不知该怎么回答。突然之间,他的眼眶热了上来。他该祝福他们的,不是吗?他不该表现得这么差劲,这样一来,不仅得罪了兄弟,就连在丁紫苑的面前也使自己表现得像个娘们儿一样!   “咱俩是什么关系还用得着说吗。”   他说着,就软弱地垂下了头。   让我们相爱到永久   “是啊,这就对了嘛,”江槐笑起来,他摇摇晃晃地、把自己挂在方书乔的身上,“你说就咱俩这关系,今儿晚上你怎么的也得敬我这个做哥的两杯吧,可你整晚上都不理人,说吧,你是不是对紫苑有意见?”   “我没有。”   “你是不是不喜欢她?嫌她哪里不好?你跟我说,我让她去改。”   “没有,她很好,她非常好。”   怎么可能会不好呢,她在我眼中简直就是完美,你不该这么说她的,就算是为了我这个兄弟,你也不该用这种语气,说什么让她改什么的,虽然我也知道,你根本只是说说而已,你根本就已经爱死了她。   “是吧,你也觉得她非常好是不是?”   江槐像个孩子似的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接着,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点燃,顾自吸了起来。   “我呢,还没试过这么去爱一个女孩子。”江槐慢慢开口,“紫苑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她的外表看起来很柔弱,可是行为却又是出奇的大胆,她是个矛盾体,你懂吗?矛盾体。在她的身上,集合了勇敢与怯懦,害羞与直白,娇贵与质朴,然而这么多的冲突摆在一起,却丝毫不让人感觉到有任何的突兀……每一次跟她在一起,我好像都会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她就像一块磁石,根本不用花什么力气就能将我深深地吸引,啊,你也会笑话我吧,居然有一天,会被一个女孩子控制到这种地步!”   “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会有点怕怕的,万一这一切是假的,万一这一切很快会消失会怎么样?书乔,我想借用一下你的眼睛,我想问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看待紫苑?她会轻易背叛我吗?她会不会是一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方书乔怎么也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槐居然也会有这么惶恐不安的一天。从他的表面上,根本就看不出来啊。自己果然就是差了江槐这么一点。就算心里有再大的自卑与不安,一个真正的男人也会懂得用他的自信去完美地掩饰起来。   “我觉得不会啦,她看上去应该是一个很安份的女孩子,一定不是跟你玩玩的,更何况,她的对象是你,江槐,像你这么优秀的男人,绝对没有一个女孩子会舍得背叛你的!”   在听完方书乔的话后,江槐认真地盯着方书乔看了好久好久,之后,他笑了,是一种淡然而安心的笑容,他站起来,拍拍方书乔的肩,半醉半醒似地说了一句,“方书乔,你是我的好兄弟,是我永远的好兄弟!”   方书乔也淡淡地笑了。   只是在这笑容背后,又有谁能知道他心里所承受的痛苦?为了这句‘好兄弟’,他注定要把他刚刚萌芽的一份美好爱情给亲手掐灭!   他的心,好痛!   周六到了,可是紫苑没有出去约会。   实际上,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江槐了,他总是这么忙,而最近好像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这对于一对刚刚陷入热恋的年轻男女来说是不可想像的,可是紫苑丝毫也没有责怪江槐的意思。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啊,何况他已经大四,为将来的工作做好打算不是应该的吗?男生本来就该以事业为重,不是吗?我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能像普通的男孩子那样天天追着我陪着我,而是因为他具备理想,更具备了去实现理想的热情与冲劲,如果他像一般的男孩子一样,成天碌碌无为地围着一个女孩子打转,他又怎可能是那个能让我心动的江槐呢。”   “说这话固然不错,可是你都不会觉得寂寞吗?”山薇只是对好友表示关心。   紫苑笑着摇头,“和江槐在一起,是永远感受不到寂寞的!”   即使他不常在身边,但他每一次的出现却总是伴随着巨大的惊喜。   天知道他哪来那么多鬼点子。   她坐在草地上看书,突然就有一只活生生的毛绒绒的小兔子蹦到她面前。   她走在路上,行道树上就突然下起了漫天的玫瑰花雨。   她坐在教室里听课听到想打瞌睡,刚打了个哈欠,扭头就看到他站在窗外向她做鬼脸!   他怎么会那么幼稚!可是又幼稚地那么可爱、那么叫人感动!   “你一定追过很多女孩子!”不然如何解释他有这么多的花招可以拿来逗紫苑开心呢。   “没有,只有你。”江槐躺在草地上微微眯着眼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邪气,哦,可是邪气中却依旧透露出一股纯真。   “你骗我的。”   “我没有,我是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女孩子,以前从没有过,”他信誓旦旦,他的脸充满真诚,“紫苑,我想请你相信我。”   是的,是的,我愿意相信你,天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只祈求你的爱永远不变,因为我的爱也是永远都不会变,让我们相爱到永久,好吗,江槐,好吗?   紫苑下了课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她今天依旧穿着一件她最喜欢的白颜色的连衣裙,细致的腰间系着一条紫色的皮腰带,她的微微卷过的栗色长发披散着,只在头顶处盘了一个小小的发髻,看上去非常地惹人怜爱。   她是一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女孩子,面容精致,长相甜美,眼神又很温柔,这样的女孩子,无论走在哪里,都是一处流动的风景。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广受欢迎的,为什么不呢,这样一个美得像天使的女生,就连女同学也不得不去赞叹她那纯粹又不具攻击性的美,又有谁能否认,她曾经走入过多少男生的梦中呢,只是真正能像江槐那样付之于行动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了。   “在你面前,应该会有很多男生感到自卑而不敢对你出手吧。”这是小翠的看法。   山薇也表示赞同,“确实没有多少男生可以配得上紫苑,如果是我,我也愿意让自己只像大哥哥那样去保护她就好。”   紫苑自己则说,“你们都误会我了,其实我根本没那么好,也没那么柔弱,说不定,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强悍呢!”   就连江槐也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赞叹过,“你身上具备的潜力没人能猜得到,你的内心,远比你外表所显露的要强大得多,天呐,”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怪叫起来:“要是你哪天一个不高兴把我给杀了会怎样?”   江槐总是爱乱开玩笑!   “你也讲得太恐怖了啦,我再强悍也不可能会杀人啊。”   “怎么不可能?那天你冲着那些老师说为什么不先送我去医院时,眼神那叫一个恐怖哦!”江槐说着还嘶嘶地冒出冷气,故意装出一副吓到浑身发抖的夸张表情。   紫苑笑着推他,“你别闹了啦,人家哪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再说了,就算我会杀人也不可能会杀了你啊。”我是那么地爱你啊江槐,爱到恨不得能把你像佛祖一样地供起来,而正是因为有了这份爱,我才做出了之前那些不可想像的勇敢举动。那都是因为爱,才赐给了我无限的勇气。   走到转角处,紫苑忽然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是方书乔!   她停住了脚步。她在犹豫要不要跟他打招呼。从上次聚会之后,她断断续续也和方书乔打了几次照面,但每一次两个人都是形同陌路般地擦肩而过。   方书乔好像特别不喜欢她。   江槐的几个好友都对紫苑不错,就除了这个方书乔,每次看到她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天知道她是哪里得罪了他。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他又是江槐最紧张的一个兄弟,好几次他还对紫苑说呢,要是有可爱的姑娘,可别忘了介绍给我们家小乖啊,那孩子害羞得很,可是为人是极好极好的,不管哪家闺女跟了他都绝对不吃亏。   大概是因为几个朋友都谈了而只有方书乔一个人落单了吧,所以江槐才这么交待她。   可是方书乔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真的会愿意让紫苑介绍女朋友给他吗?   唉——   要是他不是江槐的朋友就好了,这样她就不用老是在遇到他的时候还要烦恼到底要不要跟他打招呼了!   “嗨!方书乔,你好。”   到底她还是向他走了过去。既然江槐是他的哥哥,那她也少不了要当他的嫂嫂喽!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但至少还是可以表现得自然些吧。   方书乔在看到她时好像吓了一大跳,整张脸煞白煞白的。   结果紫苑也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吗?不舒服吗?”她皱眉看着他那令人不安的脸色,眼神尽显关怀。   方书乔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该死!   为什么偏偏在他快要发作的时候遇见她啊……   哪里搞错了吧!司机?   方书乔神情古怪地往后一退,接着就飞快地跑掉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   和朋友们一起坐在食堂里吃饭时,紫苑还在不停地回想着刚刚方书乔那令人可疑的表现。   什么嘛,为什么每次见到她就像见了鬼一样呢,她有那么可怕吗?还是说,是他对她和江槐的交往有所不满?可是为什么不满呢?难道他不喜欢紫苑?他对她到底有什么意见呢?   不行,好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紫苑打电话给江槐,刚问了声你在哪儿,江槐说我在宿舍里,她就跳起来了。   “你回来了?!那为什么没跟我说!你吃饭了吗?……什么,你在吃泡面?那怎么可以!你等等啊,我这就帮你打饭给你送过去!”   说着,紫苑就跳跃着离开了饭桌。   紫苑抱着饭盒低头走进了男生宿舍。   尽管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每一次来都还是觉得好害羞。   走廊上到处挂着像万国旗一样花花绿绿的男生衣裤。   臭臭的运动鞋和穿过的旧袜子,乱七八糟的堆在栏杆上或是塞在墙角里。   男孩子特有的粗重嗓音,无处不在。   只要有女孩子经过,她的身后一定会响起嘻闹声与口哨声。   如果不是为了江槐,紫苑是绝不会容许自己这样随意地出入于男生宿舍。   更不可能做出像送饭这类的事。   但,何其有幸!能为心爱的人,哪怕只是尽了一点小小的力,做出了一点点简直是微不足道的奉献,都觉得是一种幸福!   她在门口撞见了蚊子,蚊子推推眼镜,对她笑起来,“来啦,江槐在里面!”   “嗯,”她笑着点头,“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吃,我打得满多的。”   “不用了,我吃过了。”蚊子客气地挥挥手走了。   要是方书乔也能像大家这么相处融洽就好了,明明看上去也不像是那么难缠的人啊,唉——真是搞不懂。   紫苑推门而入。   “江槐!”   江槐的宿舍一如既往地乱,不过她早就领教过了,已经见怪不怪,江槐还说,“你是没见过其他人的宿舍,比起那些地狱级别的,我这里已经可算是天堂了!”   大家都出去了,房间里只有江槐一个人,他正跪在床边整理东西,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紫苑,你来啦!”   紫苑一眼就看到他鼻子里堵着一截棉花。   “你鼻子怎么了?”她丢下饭盒冲过去,“又流鼻血了?怎么弄的?”   “没事,可能上火了吧。”江槐笑嘻嘻的,不过因为他眼底下挂着两团巨大的阴影,使得他这个笑显得有些惨兮兮的。   他最近一定是忙坏了。   “快起来让我看看!”   紫苑忙拉着他走到窗边,对着窗外的光线,仔细察看着他的鼻子。   棉花上一团血迹,但看起来血好像已经止住了。   “你这样流鼻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应该找时间去医院看一看。”当初他被赵主任一拳打出鼻血,去医务室看的时候,医生就说他可能血小板有些低,凝血功能不是很好,让他有时间就去医院里仔细做个检查,但他始终没当回事。   “没事的!”他抱住她的腰哄她,“我身体这么壮,流点鼻血怕什么,还促进新陈代谢呢!”   “你就会拿话哄我!”紫苑不满地,“既然都上火了,怎么还可以吃泡面呢!你每天都这么忙,应该更注意饮食才行!”   “哇!有老婆管真好!”江槐说笑着,低下头去吻她。   他下巴上没有刮干净的胡碴戳到了她,好疼。但是他的吻,却早已让她沉醉。   江槐在吃饭的时候,紫苑问他为什么方书乔每次见到她都没有好脸色,而刚刚更是奇怪,一见她跟他打招呼,他干脆就扭脸跑掉了。   “我长得很像恶魔吗?”紫苑愁眉苦脸地问。   江槐笑得打跌,“你要是恶魔,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天使了!”   “我只是想跟你的朋友都处好关系,你知道,我不想让他们任何人讨厌我。”紫苑托着腮的样子,像个正在认真地烦恼着的小朋友,“因为他离你的生活那么近,他可以轻易地影响到你,万一他哪天要是说了我的坏话,你一定会选择相信他而抛弃我!”   “我的小乖乖,你居然害怕这个!”江槐宠爱地捏了捏紫苑的鼻子,“你怎么也会这么不自信呢,你是这么地完美,谁又能够去抵毁你呢,更何况,书乔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他可能有点害羞,不太会说话,但他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紫苑,我希望你能多去了解他,包容他,像我一样,去真心地爱他。”   “可是要我爱他,也得让他肯接受我的爱才行啊!”紫苑不高兴地嘟起嘴,“他可是连招呼都不愿意跟我打一个呢!”   “好吧,这个我下次会好好地批评他的!”江槐塞着满嘴的食物唔唔地说。   果然下一次再见到方书乔的时候,他主动跟她打招呼了!   那天,是个周末,江槐约她一起吃午饭,但因为他昨晚很晚才回来睡,(他在他工作的律师楼里已越来越多地参与实干的部份了,他真的很能干!),所以紫苑没有让他去接她,“你好好睡,到点了我去你楼下等你,你再直接下来就好了,省得又大老远跑到我们女生楼。”   每次江槐到女生楼接她的时候,都会站在楼底下直接大喊她的名字,搞得紫苑很不好意思,可是江槐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还笑嘻嘻地跟那些朝他围观的女生们挥手呢!他可真是大胆,就连最恐怖的宿管大妈他也不怕!   “你好。”   方书乔停在宿舍门口的阶梯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丁紫苑,她今天真美。即使只是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都让她穿出了特别温婉秀丽的韵味,她那白皙的脸上像樱花般的透着一层带着光泽的粉色,那是特属于恋爱中的光芒,是吗,“江槐在楼上,要不要我帮你去叫他?”   紫苑好意外!   “啊,不用了,我在这里等他就好了。”方书乔变得自然了,她却变得慌乱了,但慌乱过后,她却好高兴。   “你,吃饭去?”她想马上与他建立友情,要趁热打铁,不是吗?她那么重视江槐,自然也要重视江槐的好朋友。   “嗯,我……”   方书乔话还没说完,江槐已经下来了。   “江槐!”   眼尖的紫苑第一时间看到江槐,她兴奋地举起手臂向他挥舞着,“你知道我来了?方书乔刚刚还说要帮我上楼去叫你呢。”   方书乔感到有淡淡的失落,前一秒钟她还那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满心期待着他的答案,可是下一秒钟江槐的出现,立刻就吸引走她所有的目光!   然而,自己究竟是在期待些什么呢!   虽然江槐对他说,“紫苑很紧张你呢,书乔,可不可以,对我家小宝贝好一点,嗯?我知道你一向对不熟悉的朋友不愿意多说话多接触,可你知道,紫苑是我的女朋友,是我最心爱的人,而她又是那么的单纯,可爱,我真不想让她伤心,所以,下次,你见到她时,可不可以跟她多说几句话,好让她知道你并不是讨厌她的,好不好?”   他能说不好吗?面对如此坦荡的江槐,他只觉得自己越发像个卑鄙的小丑!是的,他会努力和紫苑处好关系的,那是朋友之妻,那是他轻易不能逾越的雷池,那是他时时刻刻需要提防自己不要掉下去的悬崖峭壁!啊!多么痛苦!可谁会同情他的这种痛苦!   江槐打着哈欠,最近他总是不够睡,可是难得一个大周末,他一定要陪伴在紫苑的身边,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跟她好好地呆一段时间了,他感到满心愧疚。他走过去搂住紫苑的肩膀时,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没睡够吗?”   紫苑一脸心疼地看着他。   最近江槐好像瘦了好多,他忙成这样,可她这个做女朋友的好像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唔,还好,再给我三分钟,我就能完全清醒了。”江槐甩甩头说。   “不要了吧,我看你还是再接着回去睡好了,我去食堂打饭,然后再送到你楼上去?”   “不行,都说了今天要陪你!”   “可是——”   方书乔正犹豫着要跟他们打声招呼再走还是管自己偷偷走掉好了,谁知江槐突然朝他喂了一声,接着就把一串车钥匙向他抛过来,“书乔,今天就麻烦你了!”   什,什么意思?   看着手中那把银光闪闪的车钥匙,方书乔傻掉了。   江槐带他们到停车场。   “是我向单位老何借的车,今天我预备了很多节目,可是,啊,我真的太困了,我可不想半道上开车开得睡过去,那样子我的小宝贝可就遭殃了,所以,方书乔,我要你今天当我的司机,全程陪同!”   好孩子 坐怀不乱   什么?   方书乔脸都吓青了。他下意识地往紫苑那边一看,发现她也正张圆着嘴,一脸诧异的模样呢。   她一定觉得很气愤吧,觉得他破坏了他们的二人世界,可这不是他自愿的好吗!他还没那么无耻、没这么不要脸啊——   “这不行。我不去。”方书乔一脸僵硬地把钥匙丢还给江槐,扭头就走。   “喂!方书乔!”江槐在背后大叫,“你居然敢不答应?难道你就不怕我开车出事故吗?”   为什么江槐要说这种话啊?难道他不怕不吉利吗?他的身边是紫苑啊,难道他不害怕这是一种诅咒而伤害到她吗?心脏忽然猛地收缩了一下,方书乔闭上了眼睛。   好难过——   紫苑气恼地拍了江槐一下,“你不要这样逼人家啦,说不定他有事走不开啊!”江槐有时候就是大男子过了头,方书乔看上去那么文静,平常一定没少受他的欺负。“就算是你的兄弟,也有不愿意帮你的时候吧,你不该强人所难的,江槐。”   江槐只是笑着摸了摸紫苑的脸,“去,把他拉回来。”   “不要了吧,人家又不愿意!”而且明明是好难得的情侣约会啊,为什么一定要叫上方书乔一起来?就算她不介意,方书乔也一定会觉得尴尬吧?   江槐却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用更加鼓励的眼神怂恿着紫苑,“去吧,好孩子,听哥哥的话!”   紫苑只好去了。   一阵心悸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方书乔吸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这时,紫苑已经跑到了他的身边。   “方书乔,怎么办,江槐一定要让你一起去,”阳光下,紫苑向他微笑着,虽然有点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但是真的很动人,“要不你就帮帮他吧,也算帮帮我?有你开车,我们会玩得更开心,好吗,方书乔?”   方书乔无法拒绝。   他怎能拒绝呢?没有人能拒绝丁紫苑的阳光和真诚,除非这个人已经死在了阴暗的地狱里。   午饭是在必胜客吃的,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餐厅,但胜在简单、快速。   在车上已经又睡过一觉的江槐这时候显得神采奕奕。   “吃完饭一起去爬山吧!车的后备厢里有完备的露营工具,我们还可以在山上再过一夜,只要再买一点吃的就可以了。”   “是搭帐篷露营吗?”紫苑显得很兴奋,她从小出门旅行就只住过星级大酒店,哪里有露过营啊,想想就觉得刺激!“太棒了,江槐,我要去,我要去!”   “你呢,书乔,也一起去吧?”   没想到接下来江槐又一脸笑眯眯地问方书乔。   方书乔风中凌乱了。   走在上山的路上,紫苑望着一路遥遥领先的方书乔的背影,大惑不解地问江槐,“为什么你一定要拉方书乔一起来呢?他好像真的不高兴了,虽然你是老大没有错,但你也不要太欺负人家老实人了,帮你当司机还不够,还把他整个周末都破坏掉了!”   江槐静静地说,“今天是那孩子母亲的忌日。”   紫苑怔住了。   “他没有回老家去祭拜,我怕他一个人呆着心里会难受。”说着,江槐又一把搂住了紫苑,“你不会怪我吧?其实……我昨晚就想跟你说了,只是睡了一觉后就忘了,对不起,没跟你商量就——”   紫苑被感动了,她拼命地摇着头,“不,不,你别这么说,江槐,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很感动,江槐,你真好,你这么善良,这么温柔,我一定要向你学习才行,我不再那么小气了,以后,我也要像你这样,去关爱身边的每一个人。”   ——原来今天是方书乔母亲的忌日啊,难怪他今天看上去就有些恹恹的样子,脸色也不好。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呢,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一定缺少了很多关爱与温暖。   “她母亲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啊?”   “有几年了吧,好像是在他初三那年没的。”   “是生病去世的吗?”   “不是,但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一定很想他的母亲。”紫苑感叹地说道,目光再次望向方书乔的背影时,心境已是大大的不同,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子,心里一定藏了很多悲伤的心事吧,“所以你才特别地关心他,对吗江槐?”   江槐点点头,“书乔的性格虽然有些孤僻,但其实他的内心很柔软,也很敏感,虽然他很少谈他自己,但很多时候,我们都可以在他的言行举止上看出点什么,既然我们是朋友,当然会尽一切可能地去关心他,只是我有时想得到,却不一定做得到。”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紫苑是真心夸奖他,在她的心里,江槐已经越来越完美了,怎么办,她好像越来越爱他了,“你放心吧,接下来我会帮你的,我也会尽我一切的力量去关心他的。”   “你真是个小天使。”江槐一脸动容地捏了捏她的脸,然后,突然地朝她吻了下去。   “江槐,唔唔,这是在山上呢,小心,小心摔下去……”而且要是方书乔一个回头不就看到了吗?可是江槐还是不管不顾地吻着她。那么蛮横的。   书乔需要付出极大的忍耐力,才能控制住让自己不要回头看。   为什么,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江槐呢?就算不忍拂其好意,但也没必要让自己陷入这么痛苦的心境吧?   简直是在自虐。   书乔无法停下脚步,哪怕肺部因为吸不到足够的氧气而在隐隐作痛,他也强迫着自己快步向前。   只有不被他们看到,自己才有足够的自信掩饰。   突然,方书乔的脚步停住了。   江槐和紫苑面面相觑,之后便赶紧手拉手快步追上去。   “怎么了书乔,发生什么事了?”   书乔伸手向前一指。   一片花海。   山坡下,竟然是一整片望也望不到边的紫色花田。   紫苑发出惊喜的尖叫。太美了,不是吗?那随着沁凉的山风微微起伏着花的波浪,天呐,这也太惊心动魄了吧。   她满心感动。   谁能想到呢,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上,居然能看到这么整齐这么壮观的花田。   “那是什么花?野菊花?”江槐搔着脑袋,虽然他也觉得眼前这景色挺美,可惜他对这些花花草草向来不感冒,更不可能让他叫出这些花花草草的名字。   “是——”   “是海紫苑。”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而方书乔则是完整地说出了花的名字。于是同时间的,这俩人的视线就撞在了一起。   紫苑呆呆地看着方书乔。   她发呆的样子更像个孩子了,她一定想不到他也知道这种花的名字吧,果然,她笑了,“原来你也知道这种花!我还以为没有人会知道呢。”   怎么可能呢,方书乔在心里说,那是与你名字相同的花,所有与你共通的事物,都是我所在意,我所不能放弃去了解的。   “海紫苑?”江槐又用力地抓了抓头皮,“那不就是你的名字吗,紫苑?”   “对啊,就是我的名字啊,”紫苑笑嘻嘻地,“你不觉得和我很相配吗,都是一样小小的、不起眼的样子。”说话间,紫苑已经扑向了那花田。   “说什么小小的不起眼的样子,”江槐一脸被打败了的样子,感慨道,“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啊!简直要弄死我了都!”   方书乔默默地笑了笑。   “她这样,不是更能让你安心嘛。”   “见鬼!”江槐咒骂,“她这是还没开窍!毕竟是初恋啊,可是她不可能永远这么天真这么单纯,天呐,要是她哪天突然发现自己的魅力足以迷倒全世界的男人,她一定会一脚踹了我!”   这种话,就连方书乔听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江槐江大律师,你这到底是在自夸还是在自贬?”   江槐看了方书乔一眼,“好吧,”他笑了,“其实我就是在自夸就对了,是因为我的魅力足够大,才能吸引住同样魅力大无穷的丁紫苑,是吧,是这个意思吧,”他一把抓住方书乔的肩,把他押进怀里,“上天对我真是太厚待了!既让我拥有像你这么忠心耿耿的朋友,又让我获得紫苑那么温柔善良的女朋友,我真是太满足了,真的,就算老天让我这时候死去,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这辈子,我有你们俩,就够了!知足了!”   夜幕降临之前,他们搭好了帐篷,接着,他们围着炉火吃起了香喷喷的晚餐。紫苑从头到尾都戴着她自己做的一个海紫苑花的花环。她真的好美,美得像个花仙子。   “喂,臭小子,看够了没有,这可是我媳妇儿!”忽然间,江槐隔着火伸腿踹了一下坐在对面的方书乔。   方书乔的脸一下就红了。   “你干嘛啦,好好的又欺负人家书乔!”紫苑看不下去拔刀相助了,“人家书乔是懂得欣赏,对吧,谁像你啊,一点审美能力都没有,不认得花也就算了,居然还管我叫疯婆子,你说你说,这世上有我这么漂亮的疯婆子吗。”   隔着火,紫苑扶着头顶的花环冲方书乔笑个不停。   “书乔咱不理他,像他这种不懂得欣赏的莽汉,根本不属于我们一国的。”   我不是废物   方书乔神色一冷,把头低了下去。   对他的这个表现,紫苑心里虽然有些在意,但是脸上的表情依旧还是笑嘻嘻的。   他应该只是害羞而已,她这样安慰自己,而且,她觉得有江槐对她好就够了,其他人都是浮云。   吃了晚餐,方书乔主动收拾碗盘,紫苑要来帮忙,被他婉拒了,“我来就好了,你们去附近散散步吧,今晚的月色很好。”   他的声音冷冷的,透不出任何情绪,紫苑莫名地一怔,感受到被拒绝,手,不由自主就放开了。   “江槐,方书乔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迎着静静的月光,紫苑搂着江槐的腰,边走边聊,“你上次不是说让我介绍女孩子给他认识吗,我想先了解一下他的喜好。”   “这么快就把他当自己人啦?”   江槐好像一脸醋意?是她看错了吗?还是他在耍她?   紫苑哑然失笑,“你那是什么表情啊?难道不是你说的吗,让我多去关心他,让我像你爱他那样的去爱他,不是吗?”   江槐用眼角瞥她。   “是啦,我是这样说过的没错,可是,你真的这么关心他,我好像会吃醋哎!”他嘟哝着。   咦?听这声音,难道江槐真的是在吃醋吗?   紫苑不安了。   “你是说真的?你不高兴?你不愿意?”   她实在是太在意江槐了,哪怕江槐脸上只有些微的表情变化都能重重搅乱她的心。但她可以对天发誓,她对方书乔丝毫没有别的意思,要不是为了江槐,她才不会对他有所兴趣!   江槐在看到紫苑一脸委屈的表情后,无奈地吐了口气,然后他轻轻地握住紫苑尖尖的下巴,吻了上去。   书乔一个人又回到了那片海紫苑花田。   坐在路沿上,他就着月色,远远地眺望着那片在黑夜中泛着淡淡银光的紫色。   他的胸口始终在微微地痛着。   火堆后的紫苑的一颦一笑,越来越像是一把把利剑,深深地刺进他的心窝里。   他渐渐地蜷起了身体。   喉咙里发出了因为接不到气而发出的怪声,牙关紧咬后,太阳穴也在疼……   一场足以形容为天旋地转的热吻还没结束,紫苑感到有一股热流正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流进了她的嘴里。   “江槐!”   已经回到扎营地的书乔正准备进帐篷休息时,远远就听到路口的方向传来了紫苑几乎是变调的尖叫。   他慌忙迎出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紫苑,你别这么鬼吼鬼叫的,会吓到书乔,”黑暗中,书乔看到江槐几乎是半个身子都挂在紫苑身上的,尽管如此,他还是笑嘻嘻地朝书乔挥了挥手,“去找点棉花过来就行了,没事的。”   棉花?哦,好,我这就去。   然后,江槐说,“紫苑,让我们坐下来,好吗?”可不等紫苑回答,他已经一屁股在原地跌坐了下来。   紫苑慌忙抱住他,“江槐,你怎么样,你会不会有事啊?”   江槐没有出声。   紫苑呜呜地哭起来。   刚刚接吻接到一半江槐就流起鼻血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一次,他既没被打,之前也没乱吃过什么东西啊,而且他这次的鼻血好像流得特别凶,一路上用了各种止血方法都没什么用,“江槐,你千万不可以死掉,你死掉的话,叫我怎么办啊?”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江槐的衣角,看样子真的很害怕。   江槐笑了。   尽管笑得那么无力,笑声里还透着失血后的虚弱,但他仍愉快地拿手轻拍了一下紫苑的脑门,“傻丫头,哪儿就那么容易死掉,你老公我啊,身体壮——”但话说半截,他又没声了。鼻腔里的血又静静地流出来,他只好再次抬起头,用食指挡着鼻子。迎着月光,他虚弱地闭着眼,但他仍用另一只手,有力地抓住了紫苑那双颤抖不已的手,以此,安慰她。   “棉花来了!”   另一边,已经找到棉花的方书乔像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紫苑接过棉花,两人便一起动手制作棉球。   “还是下山吧,夜里山上的气温很低,万一再出状况就不好了。”   “嗯,我也这么想,还是下山比较好。”   “那好,我去收拾东西,你在这里照顾江槐。”   “那就麻烦你了,书乔。”   “不用客气。”   书乔走后,江槐再次笑了。   “你们俩这是什么对话啊,”他的声音轻飘飘的,透着无奈,“听上去好像夫妻的对话哦,真不好意思,难道我的角色是那个总喜欢破坏气氛的小鬼头吗。”   “江槐,你在说什么呐?”   紫苑又哭又笑地去推江槐。   她不敢对江槐说,刚刚她是真的在害怕了,她害怕江槐真的会死掉,她在想,如果有一天江槐会死在她前面,她一定会疯掉的,“我们只是在商量下山的问题啊,你是不会反对的吧,就算你现在暂时把鼻血止住了,可要是到了半夜又流起来的话,那时候不是会更加麻烦吗?所以无论如何还是现在就下山比较好。”   “你知道天黑下山会有多危险吗?”江槐淡淡地说,“现在已经接近半夜了,先不管有可能会遇上什么毒蛇猛兽之类的,就是万一踩到哪里不安全的地方,我们可是连救都没办法去救的哦。”   “啊?那要怎么办啊?”紫苑又要哭了。   江槐又笑了笑,月光下,他脸上有满满的宠溺,他吓坏他的小宝贝了是吗,他满心的歉意,“对不起啊紫苑,害你这么担心,我没事的啦,我向你保证,真的,我保证晚上不会再流血,所以,别下山了,我不想让我们三个人中任何人出事,尤其是你,懂吗?”   没多久,紫苑跑回到方书乔的身边,“书乔,江槐没事了,我们还是明天早上再下山好了。”   方书乔呆呆地住了手。   他依稀看见了紫苑脸上仍残留的泪痕,但他还没来及关心一句,紫苑就扭头跑走了。   他还能再说什么呢,除了沉默,他做不了别的。   他的这份还未见光便注定要死的爱情,原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   第二天,大家都起了个早,尤其是紫苑,更是一大早起来就忙着收拾东西。   她脸上有浓重的倦色,想必是整夜没有睡好,也是,心上人身体有恙,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书乔主动承担起收拾帐篷这种粗活,紫苑则是在整理杂物,至于江槐——   当然是被紫苑下命令只能在一边儿呆着。   江槐坐在田埂上,双手插在衣袋里,笑嘻嘻地感叹着:生病真好,有人关心,还可以啥都不用干!早知如此,我就天天生病了!   对他这话,紫苑好像挺反感。   但她只是幽怨地瞪了江槐一眼,什么也没说。   只有书乔,在不经意地瞥向她时,看到了她的眼角处泛起的淡淡的泪光。   (如果有一天,哪怕只有一次,他也想要拥有一份这样纯真而美好的感情,但是,老天爷是否还准备了另一个丁紫苑好让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爱呢?)   下山的时候,方书乔让紫苑和江槐走在前面,自己则背着背包负责押后。   从昨晚开始,他就不太舒服,他不想被他们发现到这件事,有江槐一个让紫苑操心就够了,他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如果走在他们前面,他无法保证自己的脚步可以一直很平稳,只有在他们的背后,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他才有机会随时做出调整。   而且,走在后面,他也可以放心大胆地看着紫苑而不被发现。   他发现自己心中全无妒意。眼前的这两个人,无论多么相亲相爱,他也只想祝福他们,因为他们都是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才更希望他们能一直幸福下去,所谓的守护,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只是,做下了如此决定的自己的心,为什么还是痛痛的呢?   方书乔放慢了脚步。   突然间,他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是那种熟悉的闷重的感觉,而后,渐渐的,心脏的部分也跟着痛了起来。   ——又要来了吗?这种感觉,难道是又要发作了吗?   一边心慌着,方书乔一边按住胸口慢慢地蹲了下去。   他大口地喘着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很害怕——害怕自己会发作,会当着紫苑、这个他喜欢的女孩子的面暴露出自己的软弱,可是,他的心越急,他就越是没有办法把呼吸调整过来。   ——空气都被老天偷走了。   即使他拼命地呼吸,他也一样吸不到任何的空气,而胸口越来越痛了,心脏好像被人像拧毛巾那样地拧着。   一种接近死亡边缘的恐惧紧紧地抓住了他。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老天!能不能,能不能就这一次,让我不要倒下,仅仅就这一次,能让我像个正常的男人一样,不要让我丢脸,不要让任何人看不起我,不要让我,成为我喜欢的女孩眼中一无是处的废物。   然而,这种令他厌恶的事,总是一再地发生。   相伴终生的罪孽   说起那次发作,十年后的现在,方书乔仍感到十分丢脸。   他原本就是心思过份细腻的人。   “一定给你留下了非常丑陋的印象。”   他一向太过介意自己的形象,在紫苑的面前,由于自身过份的爱,而一直徒劳无功地想要掩饰自己。   可紫苑却摇摇头回答他说:“什么啊,我根本没在意。”   听了这话,方书乔唯有苦笑。   也是。   她怎么会在意呢,她当时的眼中,只有江槐一个人而已。   然而做为暗恋者的自己,却总是把一切的一切都记着,记得每一次的相遇、每一次的相处,把这些偷来的幸福,深埋心底,想让这些珍贵的记忆,保持不朽。   是江槐首先发现他没有跟上来。   随后他朝方书乔奔过去,把蜷在地上因喘不上气而痛苦万状的他背在背上,飞奔下山。   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模糊。   “是江槐对我说你有恐慌症。”紫苑帮他拼凑了这些破碎的记忆,“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心脏病,因为你一直抓住胸口,喊疼,我很慌,害怕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是江槐告诉我要不停地安慰你,说你只是因为心理有压力,所以要不停地跟你说你会没事,你不会死。”   之后到了医院,医生对他进行了治疗。   “真是给你们添了个大麻烦,本来是好好的情侣约会,结果却被我破坏成了那样,”方书乔想起了最初要一大早下山的理由,“那后来呢,你陪江槐去检查身体了吗?”   “哪儿啊,江槐让我陪你来着,说怕你醒来看见身边没人,一定会伤心的,”紫苑笑了笑说,“不过在我的逼迫下,他还是自个儿去了。”   紫苑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江槐拜托她,“不要在书乔的面前谈他的病,等他好了,你也要当做没什么事情发生过——”   “我明白!”紫苑用力点头,“你的意思是过份的关心反而会给他造成压力。”   “你真的很聪明、很懂事,”江槐一边夸赞一边叹气,眼里却有惊喜,“你知道吗紫苑,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大小姐来着,能跟我在一起,完全是出于一种好奇——”   “怎么能这么想——”紫苑抱怨地。   江槐笑了。   “对不起,”他真诚地道歉,“好在我现在知道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还算不晚。”   “所以,紫苑,我可不可以再提个贪心的要求?”   “你说好了。”   “我可不可以要求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有关于江槐的记忆,总是很清晰,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做过的每一件事,总是像刀刻般深深地记在自己的心里,因为害怕忘记,所以不敢忘记,哪怕最终变成伤口,痛过一辈子。   “虽然是在医院,但是那一刻,却觉得自己是在教堂里,穿着洁白的婚纱,全身笼罩着幸福的光影。”   她哭着说,江槐,我喜欢你,我们永远不分离。   然后他们紧紧拥抱,她把脑袋埋进江槐的怀里,不停地发出幸福的叹息。   “他说他没事,你醒来后不久,他就拿着病历回来了。”   方书乔点了点头。   他记得。   当时他醒来看见紫苑时,不知道有多尴尬,面对她关心的询问,他也只是涨红着脸,一脸恼羞成怒地不敢去看她。   江槐一回来,紫苑就丢下他朝江槐跑过去。   “检查结果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没事!”江槐每次说话喜欢挑眉,看上去一脸的孩子气。   紫苑却仍担心,“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自己看病历,”可是江槐突然把手藏在背后,表情超严肃地瞪着她,“不过问题是啊,丁紫苑同学!”   “咦?什么?”紫苑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医生说我喝水太少。”   “哦,怎么?”   “怎么?你还问我怎么?难道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说是我的错?”   “还说不是你的错?如果你多关心我一点,每天提醒我喝水,那不就没问题了嘛!”   “咦?”紫苑抓头,“难道你每天喝水也需要提醒吗?”   “笨蛋!”江槐拿病历本恶狠狠敲紫苑脑袋,“当然需要提醒啦,像我这种大忙人,哪里有时间记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而且,如果不让你为我做点事情,怎么能体现你这个做女朋友的用处嘛!”   紫苑当即一脸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话一说完,她就掏出手机来。   江槐瞪大眼睛,“你在干嘛?”   “设闹钟啊,”紫苑认真地计算着,“一天八杯水的话,共分八次,设成每一个小时一次,这样就可以了吧?”   书乔顿时看到江槐一副头大如斗的表情。   “很白痴吧,我,”说起这些往事,紫苑忍不住苦笑,“总以为自己是在很用心地爱着江槐,但实际上,却一直是在被他用更宽广的爱所包容着。”   方书乔赞同,“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啊,没办法,别的不说,光是智商就比一般人高出一大截。”   “嗯,没错。”   关于那次江槐的体检报告,就这样,一直到现在,也无人得知。   他太狡猾了,说谎也说得不露痕迹。   那天回校,江槐把他俩送到校门口就走了,因为临时有工作的关系。   “要送我媳妇儿回去啊!”   “知道了。”   “一定要送到宿舍门口才可以!”   “没问题。”   “丁紫苑同学。”   “是!”   “提醒我喝水的闹钟设好了是吧?”   “是的!”   “那闹钟一响就记得给我打电话!”   “一定不会忘记!”   “可是也不要跟我罗嗦太久,你老公我现在所做的事每一件都很重要,你要是在我工作时间跟我聊太久私人的事,做为还只是一名员工的我,会很困扰的!”   噗!   江槐你不要这么可爱啦,不然会受困扰的人是我才对!好想跟着你一起去上班哦,可是你一定会因此更加笑话我不懂事,就像个傻丫头一样。   “两个,晚上都要记得去吃饭!”   “遵命!”“遵命!”   江槐笑着挥挥手,车子绝尘而去。   紫苑目送,视线里有多么的依依不舍。   而书乔的目光始终自背后的角度落在紫苑的身上,心里一阵阵寥落。   不知道这样孤独的凝望,还要持续多久,还能持续多久。   隔天就是星期天。   紫苑在前一天晚上接到哥哥打来的电话,提醒她周日不要忘记回家。   “妈妈说你上周就没回家,怎么回事?”   因为每个星期天都是家庭日,所有每个家庭成员,除非有绝对无法到场的理由,否则不能无故缺席,在丁家,这种家庭观念是十分注重的。   “没什么啊,因为作业比较多嘛。”紫苑随口胡诌。暂时,她还不想把自己谈恋爱的事告诉哥哥或是家里人。   “那明天一定要回来,爸爸也从美国回来了,不想挨老爸批的话,就要乖一点!”   “我知道了。”紫苑缩缩脖子。   “那明天我开车来接你?”   “你有空?”哥哥是大忙人吧?虽然很疼爱妹妹,可是等着他疼爱的女人们,更多啊。   “接我妹妹回家,再忙也得抽出空来啊!”哥哥笑道。   “好啊,那明天早上校门口见。”   紫苑还没到校门口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哥哥的车已经停在了那里。   她还在跟江槐通电话。   “我今天回家,你要不要一起来?”   “一起?”江槐笑道:“是丈母娘打算相女婿了吗?”   “什么呀,胡说八道!”紫苑笑得脸都红起来。   江槐说很抱歉,今天工作会很忙,但他还是问:“你几点钟回来?要不我去接你?”   “行了,到时候再联系吧。”   挂了电话,看到哥哥已经站在她面前,一脸虎视耽耽。   “跟谁讲电话?男朋友?”   果然哥哥是过来人,情场浪子,一眼就看出妹妹整张脸上的幸福洋溢。   “才不是呢。”紫苑冲哥哥娇俏地一笑,正准备上车时,她看见方书乔从路的那一头走过来。   “方书乔!”   她站在原地朝方书乔大力地挥手,脸上笑容洋溢。   方书乔抬头看见她时,脸色古怪地一青,但他还是快步地走过来了。   “去买东西了?”紫苑看见他手里的塑料袋。   “唔。”书乔生硬地点头,回头看见紫苑的哥哥时,怔了一下。   “是我哥,”紫苑向他解释,“今天我回家。”   “唔。”方书乔又点点头,“那,走好。”   说完,他就走了。   由始至终,他都不曾认真地看紫苑一眼。   回到宿舍后,他把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丢就直接倒在了床上。   饿得快死的大胖和瘦子只顾着冲上来哄抢食物,只有蚊子走过来关切地问他,“怎么了,病了?”   方书乔摇摇头,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虽然在这之前自己已经做下了默默退出的决定,可像刚刚这样,不期然地遇到紫苑,自己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的好痛苦。   如果心能够安装一个开关就好了。   有人在的时候,他就选择关闭,等到独自一人时,他再将这些感情放出来,任由它们像一只只疯狂的野兽,在黑夜的森林里发足狂奔。   然而,终究是不能。   感情这种事,除非碰到严重的挫折,否则不会轻易死去。   而紫苑终究是太好。   好到让人只会越来越爱她,越来越放不下她。   这枚思念的苦果注定要他吞入肚里。   虽然他也曾为此担心过,这种思念,会不会像蚕食一般,有朝一日,将自己的这颗心,吃得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   “可我就是没办法,将你忘记。”   十年过去,依旧如此,而他也因此预感到,这将相伴终生。   “但你也从未强取过。”紫苑说。   紫苑的语气里,说不清是遗憾多一点,还是责怪多一点。   她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或者只是喜欢?   书乔忍不住又把双眼定在了她那双肿胀变形的眼皮上。   只这一眼,他便痛入心扉。   她这一身的伤,印证的都是他的怯懦。   这是他的死罪。   他不知如何偿还。   他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哥哥的红色保时捷开在洒满阳光的路上。   “刚刚那个男孩子是谁?”哥哥指的是方书乔。   “朋友啊。”   “朋友?不是男朋友?”   “哥!”   “紫苑,别怪当哥的要提醒你,谈恋爱是没关系,只是记住,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什么呀,我又不是在跟什么黑社会的混在一起。”   紫苑笑得咯咯响,哥哥却一本正经。   “总之,选男人一定要擦亮眼睛,那种只想跟你玩玩的,你连理都不要理!”   紫苑忍俊不禁,连忙称是,“好好,我知道了,反正只要我不要交到像哥哥这么花心的男孩子不就OK喽?”   哥哥总是太过保护,但他的爱,也深藏其中,这些紫苑当然都懂。   “紫苑!”   “好好开车啦,我的好哥哥!”   回到家后,紫苑先去见过了老祖母,陪着聊了一会儿天,又见过了母亲,然后就一头钻进了哥哥的房间里。   哥哥已经洗过澡,正在换衣服,高大健壮的背影,全无赘肉,秒杀一众T台走秀的模特儿。   房间靠墙的一排衣架上,挂满了百货公司刚刚派人送来的当季新款,包括鞋子、袜子、领带、围巾,一应俱全,哥哥工作忙,从不亲自去店里,可他又是个花花公子,在这方面讲究得不得了。   紫苑只在衣架前来回走了一趟,双手已经抱满。   哥哥不解:“你干嘛?”   她嘻嘻笑,“送我几件?反正你也穿不完。”她说完就想溜,结果被哥哥一把抓住后衣领。   “你有没有搞错,这些都是男人的衣服!”   “我知道啊,我眼睛又没瞎。”   哥哥明白了。   “想拿去送你男朋友?”哥哥啧啧了两声,“原来你交了个穷鬼男朋友。”   “什么叫穷鬼男朋友啊?太难听了!哥哥你有歧视!”   紫苑义愤填膺,早已忘记了自己刚刚暴露了有男友的这件事。   哥哥叹了口气。   随后兄妹俩并肩站在了窗口。   哥哥抽烟。   紫苑挖着一杯冰淇淋吃。   “他是个怎样的人?”哥哥问。   “怎样的人嘛,这倒不好说,”紫苑歪歪头,“大概除了完美二字,没别的词可以形容。”   哥哥失笑。   “就有那么好?比我还好?”   “切!你哪有资格跟他比!他又不像你那么花心!”紫苑瞪哥哥一眼。   谁知哥哥马上问道:“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接吻了?上床了?”   紫苑的脸嗖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谁像你那么色啦!我们可是很纯洁地、很认真地在交往啊!”   可哥哥后来说,“爸爸一定不会同意。”   关于丁家孩子的另一半,所谓的家世背景,是凌驾于一切的条件之上的。   “我是无所谓,我是男人,在结婚前随便怎么玩都不要紧,可你不同,”哥哥只有望着紫苑的眼神才是温柔的,“你是个女孩子,爸爸不会允许你随便跟男人交往。”   紫苑沉默着。   哥哥又问:“他对你好吗?”   “嗯,很好的。”   “说不定只是目前好而已。”   “才不是呢!”   “紫苑啊,男人的爱情呢,最多只能维持到在跟你发生关系之前,”哥哥的表情很认真,“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轻易把自己交出去,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也许哥哥讲得很有道理吧。   可是紫苑相信江槐不是那样的男人。   全家人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紫苑接到江槐打来的电话,说是工作已经提前结束了。   紫苑便下了决心说,“江槐,你来我家吧,一起吃个晚饭,我想介绍你给我爸爸妈妈认识。”   紫苑在院子里等着江槐时,哥哥也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紫苑。   他的表情始终似笑非笑。   对他这个妹妹,他一向是佩服的,由小起,她就极具魄力,有时顽固起来,就连爸妈都对付不了她,因此,他也就更加地期待,能让妹妹如此钟情的江槐,究竟是个怎样的大人物?   江槐到的时候,丁家父母都大吃了一惊,尤其是听到紫苑向他们介绍他是她的男朋友时,两位大人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但还是客气地迎进来。   大家有大家的风范。   饭桌上,丁父不动声色地盘问江槐的家室背景,江槐也是不动声色、不卑不亢地做出了回应。   单亲,父亲早逝,母亲是一名普通职工,不出意料,是来自一个普通家庭的小孩。   但正是这样,更叫紫苑敬佩,因为他现在成长得这么优秀,全是靠他自己的力量。   只是长辈们依旧不以为然。   “那么,你说你现在在律师楼里实习,今后呢,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会继续走这条路,可以的话,我想一直为那些没有钱、没有权也没有关系户的人去争取他们的权益,法律是公平的,不应该只为某部份有钱有权的人服务……”   “你仇富?”   父亲突然抓住某个点向他发出攻击。   “不,我不仇富,应该是说,我只是比较偏向于帮助贫穷的人。”   “但你说法律是公平的,”父亲露出嘲讽的笑容,“如此一来,你岂不是一样偏袒着某一方?”   “但是,如果是弱势群体,就需要扶助。”   “你凭什么去认定弱势群体?就因为他们穷?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一种歧视。”   “这怎么能算歧视呢,这——”   但丁父挥挥手,阻止江槐再说下去,他满脸厌恶的表情,显示出他对这场争论以及江槐这个人的极度不满。   很明显,江槐不是他们理想的女儿的对象。   更不可能成为丁家的女婿。   晚餐不欢而散,结束后,紫苑本想要跟江槐一同返校,却被丁父勒令阻止了。   “明天一早再让司机送你回去,今天晚上,我还有话问你。”   紫苑不依,但被江槐用眼神阻止,她只好送江槐出去。   站在铁花大门的路灯下,紫苑看到江槐一脸苍白。   她担心,“怎么啦江槐,身体不舒服?”   江槐突然地把紫苑压进怀里。   “对不起……紫苑,没能让你的父母更加地喜欢我——”   江槐声音哽咽。   紫苑的心口剧烈疼痛。   江槐在说什么呢?这么叫人心痛的话,他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才能说出口的呢,明明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叫你来,你也就不用看我爸妈的脸色,明明我可以做得更好的,可是我好像总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不,不要这么说——”   “不过啊紫苑,”江槐打断她,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我还是想对你说……”   “什么?”   “我爱你。”   说完,江槐把紫苑紧紧地压在墙上,热烈而蛮横地吻住了她。   江槐回到宿舍时,大家都已经睡了。   他轻手轻脚地出去漱洗,回来后,听见方书乔在床上咳嗽。   他放下脸盆,走过去看了看,发现书乔是醒着的。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书乔摇头,“你不是说今天不回来的?”   “我提早走的,又去了趟紫苑的家。”   “哦。”   方书乔从床上坐起来,躺着咳,胸口更痛。   江槐摸着黑去倒了一杯开水递给方书乔,又拿手试了试他的体温,“好像有点烧,怎么回事?”   “没事,已经吃过药了。”   “那就早点睡,明天记得去看医生。”   “嗯。”   江槐把书乔喝好的水杯接过去放在桌上,正准备上床时,他忽然又想起来。   他把一个白色纸袋塞到方书乔怀里,“紫苑送给你的。”   紫苑送的?   书乔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什么东西?”   他不便当着江槐的面去察看,因为心底的秘密,他更是连欢喜的表情也不敢做出来。   江槐声音淡淡,“衣服,都是高级货,也送了一堆给我,这几件是专门挑给你的。”   专门,挑给我的?   好高兴,可是马上就觉得这种高兴很无耻。   其实只是顺便而已,是顺了江槐的朋友的便,她才送东西给自己。   方书乔默默地说了声谢谢,把东西放在床尾。   江槐已爬上了上铺。   宿舍里很快恢复了寂静,窗□入的月光斜了位置,照见了几枝树叶的残影。   大胖那有规律的呼噜声,再一次,轻轻的、稳稳地传了过来。   过了会儿,江槐忽然说,“书乔,你知道吗,紫苑家里很有钱。”   “是么……”   “嗯,虽然是个有钱人家,却养出了一个好姑娘,一点也没有公主脾气。”   “……嗯。”   “应该要感谢她的家人吧,把她教得这么好。”   “嗯,应该是吧。”   真奇怪,怎么突然谈起这些?难道江槐见过紫苑的家人了?也对,他刚刚好像是说他去过紫苑家了。有问题?   书乔忍不住好奇。   “江槐?”   “……唔……”   “睡了?”   “……嗯……”   江槐打着哈欠,好像累坏了,声音里也满是倦意。   书乔想了想,没再追问下去。   目视摆在床尾的那个白色纸袋,他叹了口气。   紫苑啊紫苑,就算你送我这些东西,我又怎么可能穿出去?我不是江槐,根本没资格接受你如此的馈赠,如果被你知道我内心的秘密,我一定会被你耻笑,会被世人耻笑,我是如此龌龊,只配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   胸口一阵痛,书乔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如此,咳嗽声才能减轻、再减轻一点,不要惊扰了身边这些已经顺利入梦的人。   他这时,完全不知江槐心中的痛。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都要尽力回避紫苑,为了江槐,为了紫苑,更为了自己,也不要因为她对自己有所关怀就得意忘形,那些笑,那些关心,都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若强求,只会害人害己。   那一夜,书乔发起高烧,烧得糊涂,脑子里飞来飞去的,全都是当年母亲惨死街头的场景。   那便是强求的结果。   第二日,他卧床不起。   突然而至的拥抱   书乔病了一星期。   之后第一天回去上课,他便在阶梯教室里见到了紫苑。   自己想躲也不是不可以,但经不住她自己找了来。   当时他坐在教室里看书,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突然兴冲冲地跑进来,用双手递给他一个信封。   他抬头,一脸诧异。   见他不接,那女孩脸涨得通红,一下子将那粉红色信封往他手里一塞就发足狂奔。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是情书。   入学三年,已收到不少,他原本也是一名极受欢迎的男生,只是心有所属,对此不太上心。   紫苑咯咯笑着走进来,大敕敕往书乔身边一坐。   “不打开来看看?”晨曦里,她托着腮看着他,笑得肆意,但神情却像一个老太太看到她所溺爱的孩子终于长大,有一种欣慰的味道在里面,所以书乔并不喜欢。   于是他不理,把信把书本里随便一塞。   “来找江槐?他今天不上课。”   他说完就咳嗽,感冒刚好,咳嗽却是难愈,但幸亏没有转成肺炎,否则整学期的课都将耽误。   “我知道他不在,”紫苑突然抱出一只保温桶,“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   “我听江槐说你病了,饭也吃不下,他担心你会营养不良,所以我就说由我来照顾你喽!”   要命!朋友太友好,真是个负担。   紫苑眼里的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温良恭顺,绝无攻击性,先是送衣服,再是送温暖,真当他是三岁小孩,喜欢就哄一哄、逗一逗,不管他的死活?   突然就有点生起气来。   “你有心了,不过我已吃过早饭。”   他把书匆忙一收就逃出了教室。   出去后,才感到懊恼。   想到,这种异常的表现,说不定才更容易招致她的疑心。   但事已至此,他也做不到回头去道歉。   刚出了教学楼,他就靠在柱子上喘气,头昏眼花,呼吸不畅,知道周围来往的同学个个目光怪异地看着他,他也无暇理,反正一早就知道自己是怪物,天知道,朋友是怎么容忍下来的。   所以,希翼这样的自己能被心爱的女孩所接受,根本是妄想。   没多久,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他回头。   视线与正向他凝望过来的紫苑的眼神对在一起。   紫苑的表情又呆又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诧异、委屈与不解,手里抱着保温桶,完全没了大小姐的派头,而更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小丫头。   他叹一口气,心完全软下来。   何必如此。   又不是真的想要她难堪。   吓坏了她,心疼的更是自己。   方书乔只好无奈地向她伸出手去。   “给我吧。”   他们坐在草地上吃,紫苑忙前忙后,快活得像只小兔子。   “好吃吗?”一边拄着腮看着他吃,一边还好奇地问。   他点头。   实际上已味觉全失,却不想让她失望,仍装出胃口大开的样子。   总之,为了她,就算是石头也会通通都塞进肚子里去。   因为这是紫苑特地为他准备的。   何其有幸。   “上次,那些衣服……”他想起他还未道过谢。   紫苑睁大眼睛,“衣服?”   她好像想不起来。   书乔一口气哽住,紫苑已眼疾手快递上水。   喝下水。   这事也干脆就搁下了。   总是觉得难为情的,说不定她也是,不如心照不宣,避免尴尬。   后来才知道,有很多事就是因为他的这种畏怯才造就了不可挽回的遗憾。   隔天紫苑又送饭来。   再隔天她仍送。   却不见她跟江槐约会。   “不是和江槐闹别扭了吧?”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紫苑一下子趴到课桌上,四肢瘫软,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我已三天没见他!”   两人站在校外的便利店门口,时令已进入初冬,紫苑仍要吃冰淇淋,问书乔要不要,书乔连忙摇头,“不冰吗?”看她竟然还用咬的,他替她牙疼。   “他兴许是工作忙,”书乔维护江槐,“我以为你会谅解他。”   “不!他是故意在躲我。”   “为什么?”   “因为我得罪他喽!”   “你怎么可能得罪他?”书乔笑,“你犯任何错他也舍不得责怪你。”   紫苑不说话,只顾吭哧吭哧咬冰淇淋,样子恶狠狠,好像拿它当江槐。   “你怎么得罪他啦?”书乔只好问。   紫苑说,“我说要离家出走,跟他同居!”   书乔嘴里一口水“噗”地一下喷出来。   “结果他就躲起来不敢来见我了!”   紫苑说完又是吭哧一口,冰淇淋只剩最后半截蛋筒。   那天下午,他俩没回去上课。   紫苑说,“我知道他在外面刚刚租下了一间屋子,我打算住进去。”   他们一起打车到了家具城。   “没人比你更了解江槐的喜好,书乔,你一定要帮我。”   她要他帮忙,布置他们爱的小窝。   书乔心里想死,嘴里却说着“是,乐意之极。”   一进家具城,紫苑就各种欢欣雀跃。   见到什么都爱摸一摸,见到沙发也要上去坐一坐,一边还要抱着靠垫,一脸神往地对方书乔说,“到了晚上,就跟江槐这样坐在一起看DVD……”哗,一脸惬意的表情,仿佛美好生活就在眼前,而真正站她面前的方书乔,不过是团空气。   “真不错。”   方书乔笑着点头称是。   无意间看见标签上的价格,却叫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么贵,她真的要买?   紫苑已经奔着下一个展示区而去。   茶几,衣柜,餐桌,甚至是床,每一样都看过、都试过,紫苑的表情活脱脱是个准备新婚的小娘子,正一心一意期盼与构建着她与她心爱的郎君的幸福生活。   她好像忘了,江槐同不同意?   紫苑掏出信用卡,书乔艰难地拦住她,“不准备跟江槐商量一下?”   紫苑笑了笑,仍坚持刷了卡,她流利地报出送货的地址,看来早有准备。   “你不是说了嘛,我犯任何错他也舍不得责怪我?”紫苑一脸轻松的笑,仿佛终于完成一件大事,心口大石不翼而飞,说不出的快活,“所以,我主动送上门的话,他应该不会再拒绝了吧?”   她怎么能这么天真地说出这么惊天动地的话。   这么潇洒。   叫人不佩服都不行。   两人走出家具城,书乔已觉不舒服。   病刚好就这么乱跑,没倒下,实在要感叹爱情的伟大。   见天色已晚,紫苑要请他在外面吃晚饭,以答谢他整个半天的辛苦作伴。   “不如叫江槐一起来?”不情愿也要问,偷得半日的欢欣已觉不妥,离开那种环境,才知自己尚在人间,人情世故要懂。   “才不要!现在还不想理他。”   紫苑拖他进餐馆,点了菜,还要了啤酒,但不是给他喝。   “听说喝酒能壮胆。”她喝了,还调皮地笑,但笑容中有寥落。   壮胆?想做什么?喝醉了去打劫?看出她不快活,于是书乔讲冷笑话。   果然紫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而他也因为紫苑的笑而笑了。   忽然紫苑托着腮,越过桌上的蜡烛光怔怔地望着他。   点点火光背后,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因为醉,而显得媚。   因此份外妖艳。   他心慌意乱,百爪挠心。   她可曾有过一时一刻地为他动心过?一直以来,他都很想问她这个问题,以解他心中之惑,却终究问不出口。他们之间从一开头便充满了错过。实在是无药可救。   “我脸上沾了饭粒?”   终于他被她的注视弄得不安,手指在脸上试探,想快点抹去可令她嘲笑自己的东西。想使她爱上已是不可能,怎能连最基本的让她不讨厌都做不到?   她却仍在笑。   笑得情意绵绵。   “你真该多笑笑的,方书乔,你刚刚笑起来的样子,好像我家的迈克哦。”   原来她是以为他不爱笑的。   他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问出口,“迈克是谁?”   可千万别是什么青梅竹马的外国小朋友,江槐好像不怎么喜欢老外,让他跟他讨厌的人斗,他会血压升高。   “是我小时候养的一只吉娃娃啊,长得可漂亮了!”紫苑说。   吉娃娃?!   方书乔一头黑线。   他忽然想揍人,或是,咬牙挠墙什么的……   “啊,对不起,我没有一点想要贬低你的意思啊,方书乔,请你别生气,其实我是想夸你可爱啦,是真的啦……”   伸出的触角立刻缩回去。   没有名义的勇气,就算用起来也没有底气。   结束晚餐。   紫苑薄有醉意,书乔只好扶着她出门。   护花使者,任务到头,该送她到她心意中想去的那个人身边去。   他带着她走去电话亭,他打电话给江槐,问他在哪里,告诉他紫苑跟他在一起,他准备把她送过去。   江槐没有追问他们俩为何在一起。   只是问,“她还好吗?”语气中明显担忧,想必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但明知如此,为何要伤她?爱一个人,难道不该用心呵护?   “她不太开心,说你躲着不见她。”书乔说。   江槐在电话那头叹气。   “她有些任性。”   “但却是爱你。”   说出这个事实,书乔再次感到心痛。   而这时,他感到背后有双手臂缓缓地自他腰间穿过。   然后紧紧抱住。   ——竟是紫苑抱住了他。   这是他俩之间第一次如此的亲密接触。   “完全无法呼吸了当时——”   然而紫苑听了这描述,只是哀哀地一笑,没有回答。   好不容易定下神来,想回头看看她,结果听到她的醉言醉语,直嚷嚷着“喝酒!喝酒!”结果果然被江槐听到。   “她喝酒了?”   “喝了一听不到。”   “笨蛋!你怎么可以让她喝酒!”江槐突然火冒三丈,摔电话前还严厉警告他好好呆在原地等着,见面再收拾他!   那也是江槐第一次对他发那么大的火。   “在那之前我确实不知道你不能喝酒。”想起来仍心有余悸,才知道原来一味顺从并非好事,但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哪舍得说个不字?恨不得把她像佛祖般供起来,千恭百顺。   “江槐从未真正气你。”   “那是因为他每次要跟我生气,我就病倒了,我实在会看眼色。”书乔自嘲。   接了那个电话后,书乔突然晕倒。   紫苑当时只知道他患有恐慌症,并不知他的体质也比一般人弱,他自己又实在太过勉强,明明体力不支也闭口不讲,自然造成如此恶果。   不过,书乔自己知道,那次倒下,大部份原因还是因为被紫苑那茂然一抱所致。   太刺激了。   想都想不到。   当然造成血液激流。   “你大概只是把我当成灯柱,或是树,而我却为此想入非非,在那瞬间,以为你爱上我。”   听了这话,紫苑越发把头低了下去,像是无力承受他的这种告白。   于是他慌忙改言,“不不不,其实——”   “其实你本可以借着那次机会把我抢过去,可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突然间,紫苑满面怒火。   他们的同居生活   紫苑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她想抽烟,问书乔有没有,书乔说“你知道我已戒了烟,你也不要抽了,对身体不好。”   紫苑嘴角抽搐。   “你是在嘲笑我吗?你认为我现在的样子很可笑是吗?你是不是打心眼里恶心我啊现在?啊?”她渐渐呈现出焦躁的情绪,一边走一边不断把身边的东西狂怒地扫到地上去,地板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在这沉寂的夜里,令人心惊肉跳。   书乔站起来,想安抚她。   “紫苑,你要不要坐下来,或者躺下来睡一觉?你累了,该休息——”   “给我烟,书乔,给我烟,我想我才能安静下来。”   她开始抓头发,身体也在神经质地发抖。   书乔叹口气。   “好吧,那我现在出去买。”   他穿上大衣。   走到门口,他又不放心地交待,“我马上就回来,你乖乖等着,别到处乱跑。”   紫苑已缩在墙角,低头,抱腿,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书乔轻轻带上门离开。   书乔跑了足足三条街才买到烟,因为冷,他又买了两杯热饮,一路抱在怀里捂着。等回到旅馆房间,他看到紫苑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睡觉的姿势,像只被雨淋湿了的小流浪狗。   曾几何时,她是受万千宠爱的小公主。   而如今,她却像饮尽风霜般提前进入了老年。   她实在受了太多苦,那些超出她所能承受的重负,一再地落在她身上,就算她堕落,变得再不堪,也没办法叫人厌恶她,只会叫人觉得痛惜她。   他抱她上床。一路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她,又怕碰痛她身上的伤。   他轻轻放她上床,帮她盖妥棉被,然后坐在床边,久久凝望她的脸,直到他双眼酸涩,眼泪好像快要涌出来,这才收回目光,低头抹了把脸,再看表,天,竟已是凌晨四点,不由苦笑,她如何不困?   而他却丝毫没有睡意。   他揉揉太阳穴,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站到窗口。   窗外的天,已渐渐显出一点鱼肚白。   紫苑搬入江槐家那天,书乔也去帮忙了。   那是个周末,阳光晴好。   “也不要太勉强哦,你的病刚好。”   江槐一身运动装站在门口签收家具,笑得神清气爽。从那时起,书乔就知道,这世上没人治得了江槐,但紫苑可以。   书乔朝他笑了笑,就走进去了。   做为江槐最好的朋友,江槐叫他帮忙搬家,他没道理不来,也正因为不受怀疑,他才更要表现得坦荡。   江槐的新居位于一幢六层公寓的二楼。   小小的屋子,差不多就是个单身宿舍,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更何况还有男女主人幸福的爱情可以将之填满。   书乔走进客厅,听到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的叮铛声,紫苑在厨房里快活地忙碌着,她身穿围裙头戴花巾,沐浴着阳光,洋溢着笑脸,十足就是个幸福的小妇人。   同居生活,果然美妙。   方书乔把纸箱放在桌上。   紫苑听见声音,朝他看过来,“书乔!”   他站定,望着逆光中的她,神情有短暂的恍惚。   如果站在她身边的男主角是他,该有多好?   紫苑甩着手上的水滴,向他走过来。   “真不好意思,大周末的,还把你拉过来帮忙。”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做。”   “没有约会?”她突然狡猾地笑,歪着头看着他,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光芒闪烁。   他顿时想起那天上午被她看见有人送情书给他,他脸一红,“我没有女朋友。”   “那我替你介绍可好?”   她好像在享受他的窘迫,目光一刻不离开他,说话的语气也有些逼迫,“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儿?漂亮的?有书卷味的?活泼的,还是安静的?”   我只想要你这样的!   可方书乔哪敢如此说?   “我,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只要大家谈得来就可以……”   “这样啊,那就好办了!我的朋友个个都很健谈,一定和你聊得来的!”   紫苑眯眼笑,说实话,很漂亮,可惜看起来像媒婆,一种虽有好心、却又时时叫人无语的角色。   难道女孩子个个都有当红娘的喜好?   还是果然看见他这个单身汉觉得很碍眼?   方书乔走出楼道,一个头有两个大。   公寓门口,送货的工人还在车上往下卸货。   江槐叉腰,抓头,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这姑娘到底是买了多少东西啊!”他抓狂似的,在哇哇叫。   方书乔微微一惊。   江槐是在责怪?   “这样不好吗?”   对于一个家的想像,书乔和紫苑是同样的繁复派,家具或是装饰物放得再多也不过份,反而是那种只摆一张沙发便匆匆了事的简约派,才叫人受不了!一个家空空荡荡的像个办公室,那充其量只能算是间屋子,而不是所谓的家。   但书乔怎知道二人世界的秘密?   江槐摇着头。   “不是不好,而是,很好,很好,可是呢,又因为太好,所以才叫人不安啊。”   “不安?为什么?”   方书乔还是不明白。而且江槐脸上那到底是什么表情啊,明明已经幸福死了吧,却偏偏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让人超想扁他的。   而江槐最终也没有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这天晚上,还将举行搬家派对。   等屋子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江槐和紫苑准备去买派对所需的食物,书乔则被留在家里看屋子。   “有线电视的费用还没交,不过有碟片可以看哦,虽然都是盗版的,不过画质还过得去啦。”   “嗯。”   “冰箱里有面包和牛奶,都是新鲜的,要是饿的话,自己拿来吃吧,记得在微波炉里热一下。”   “嗯。”   “想睡的话尽管睡,记得盖被子,别再感冒了。”   “知道了。”   真罗嗦哎!   但方书乔仍努力保持美好的微笑,送这罗嗦的两夫妻出门。   眼看那两人已经走出路口,他们的对话声仍清晰传入书乔耳中。   “刚刚书乔好像我们俩的孩子哦。”   “嗯嗯,没错,那以后咱们就照书乔的样子去生我们的儿子吧,一定超可爱,老婆——”   “你怎知道一定是儿子?而且我比较喜欢女儿哎。”   “那就先生女儿再生儿子!”   “拜托,计划生育啊江先生!”   “我赚钱啊,随便他罚,没事,老婆你只管生!”   哈哈哈——   两人的笑声随风吹来。   真是有够催人泪下的!如此有自虐倾向的自己。   书乔轻轻合上门。   室内恢复了寂静与清冷。   方书乔静静地欣赏这个家。   ——这个并不属于他的家。   ——却是她心爱的女人即将与她心爱的男人共同生活的家。   他的胸口微微有撕裂的感觉。   紫苑,你幸福吗?   紫苑,你一定要幸福哦……   书乔慢慢走进厨房。   这里已被紫苑打理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锅具都被整齐地挂在了墙上,所有的碗盘也都按照个头的大小被放置在了碗架上,煤气炉被擦得锃光瓦亮,地面也一尘不染,室内布满阳光。   书乔把水壶灌满,放在炉台上,点上火,烧。   然后从口袋里拿出药。   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是需要不间断地服用这些抵抗焦虑的药,也许,需要服到死的那天为止。但实际上,这些药大概也只能起到某种安抚作用而已。   难道,永远也无法治愈吗?   关于自己的恐慌症,他曾这样问过他的医生,但医生只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信心,要给自己信心,所谓心病还要心药医嘛。”   可是,可以治疗他的心病的心药,已经死了啊,死掉了。   爸爸却对他的病很不以为然,“你这都是自己吓自己,从小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你的,男孩子被教成了像你这样小姑娘一样的胆小,哼!”   嗯,也许吧,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的原因吧,就算医不好,也只能怪自己没用而已。   水烧开了,水壶发出了“呜呜呜”的鸣笛声。   书乔把火关掉,把药片倒在手心上,正准备吃时,他听到了门铃声。   会是谁呢?是紫苑他们吗?买菜的话,不会这么快吧?   书乔只好赶紧把药塞进嘴里,用一杯自来水送下了事。   他匆匆地走出去,把门打开。   门口出现的人,让他感到意外。   “你是?”   “请问,这里是江槐的家吗?”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成熟女性,一头卷发,穿一身米色的高级职业装,面含微笑。   会是谁呢,这个女人?   “是的,这里是江槐的家,可是——”   “我知道他今天搬家,所以特地来祝贺他的,”女人的应对非常得体,看得出来,她一定是个在职场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甚至有可能身居高职,她身上有一种强者的气势,虽然她用她的微笑很好地掩饰了她暗藏的咄咄逼人。她举了举手中的花篮,表示自己的确是来送礼的,“那么,可以让我进去吗?”   “啊,当然,当然!”书乔连忙将人迎进来。   大概,是江槐在外面工作时认识的人吧,类似于客户什么的。   “请坐,”书乔将人带到客厅的沙发,“要喝茶,还是咖啡?”   “随意好了。”   “那么,我去去就来。”   “ok,有劳了。”女人放下花篮,并不客气地环顾起四周的环境。   等书乔泡好茶出来时,他发现女人正站在照片墙那里欣赏照片。墙上所贴的,全都是江槐和紫苑的合影,上面记录的,是这对情侣之间幸福洋溢的爱情生活。阳光灿烂,笑容美好。   “那个,请喝茶。”   但女人似乎没有听到书乔的声音。   她一直站在那里,保持着双臂环胸的姿势,盯着墙上的照片,整个人像尊蜡像一样。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个女人?   书乔把茶放下。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空气中传来了轻微的、玻璃碎掉的声音。   但他觉得,这一定是他的幻觉。   没多久,那女人就走了。   临走前,她留下一句:“替我祝福他们。”   他想起未问她姓名,但她人已经下了楼梯。   书乔回屋,看到桌上那杯还未来得及被客人喝下的茶,因为天冷的缘故,已快速消失了热气。   总有一天,自己的爱,也会像这茶的热气一样,败给了时间,消失于无声之中吧。   不知不觉,他也站在了那面照片墙前。   总有一天,可能就连现在这种失落的情绪也会一一地消失干净的,自己的人生,难道不就是为了要等到这样的一天来临、才勉强持续着的吗。   然而他最终知道。   不会消失的爱,是存在的。   一直存在的。   甚至是最严酷的死亡也不能将其阻挡在外。   幸福。破灭。   当晚六点,聚会开始。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紫苑站在门口笑脸迎接,进门后还要忙着泡茶和倒饮料,但她乐在其中。   女人天性是恋家。   大小姐也不例外。   当晚吃火锅。   江槐把活全派给了到场的男士。   他有充分的理由:女孩子来参加聚会,个个穿得像漂亮的公主,怎么忍心再让她们进厨房吸油烟?   男士哀嚎:没见过当客人还要自力更生的!   江槐瞪眼:你们怎么能是客人呢?要当这里是你们的家才对啊!   他用友谊,成功打败所有人。   关于之前送花篮的那位女士,书乔找了个空跟江槐说了。   “可惜忘了问她名字,看了花篮也没有留下卡片,不知道是谁。”   他只能向江槐描述那个女人的大致长相。   江槐似乎一下就知道是谁。   “没关系,只是个客户而已。”江槐笑着拍拍书乔的肩,一脸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没多久,紫苑的朋友们也来了。   紫苑把她们介绍给大家。   “这位是小翠,这位是山薇。”   因为大家都是同龄人,所以很快就热络了起来。   进餐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紫苑把山薇安排坐在了书乔的身边。   “要好好招呼你身边的女孩子哦,书乔。”紫苑笑眯眯。   “嗯,知道了。”   书乔觉得心在抽搐。   知道她准备介绍女孩子给他认识,只是想不到这么快。   山薇。   他连看都不想看这个女孩子,事实上,他谁也不想看,除了紫苑。可是他还是认真地给这个叫山薇的女孩子夹菜,嘘寒问暖,照顾周到,脸上还保持笑容。可惜是僵硬的。   偶尔,他会看到坐在对面的紫苑向他投来的鼓励眼神与微笑,隔着火锅的热气,虽看不真切,但想也知道。   他叹气,算了。   只要她开心就好。   晚餐气氛热烈,大家吃了不少菜,也喝了不少酒,吃饱喝足后,便各自离开餐桌,找自己想玩的项目。   书乔自动收拾碗盘。   山薇走过去帮忙。   她在来之前,接到紫苑的电话时才听她说她和江槐同居的事情。   一直知道她大胆,但想不到她会大胆到如此地步。   “你确定要这么做?”虽然那时期大学同居的现象也有,但总不似现在这么普遍,更何况,紫苑是好人家的姑娘,能这么做,更是出乎意料。   “相信我吧山薇,江槐值得我这么做。”   紫苑信心满满。   语气里还带着骄傲。   山薇还能说什么呢。   人生如此漫长,人心如此难测,谁敢保证谁不会变心,但谁又能轻言断定谁就会变心?   “你要我祝福你?”她叹气,她做不到,只怕自己是给了她更多的肥皂泡,到时跌下来,可如何是好?   “放心,我不勉强你,再说了,幸福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抓住的,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那好吧,我希望你快乐,紫苑。”   紫苑笑了,“我也希望你快乐,所以,山薇,晚上来要打扮得漂亮一点哦,我想介绍男孩子给你认识。”   “拜托!”山薇怪叫,“别拖我下水好吗?我现在可对谈恋爱没兴趣。”   “怎么可以这样!”紫苑不满,“上大学都不谈恋爱,难道要等到入社会后吗?你确定那时候遇到的男人,会给你带来现在你所能遇到的浪漫吗?实话告诉你,那些老男人,他们只会关注钱,关注投资在你身上的感情能有多少回报!”   山薇失笑。   “你什么时候懂得这么多?”   “总之你相信我,见到方书乔,你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结果被紫苑说中。   山薇被书乔所吸引。   但山薇是真的从没想过要恋爱的。   大学里的恋情从来都不靠谱。男生们是为了解决生理需要,女生们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爱情幻想,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个梦幻仙境,哪里找得到真情实感?没有结婚目的的恋情,就像无脚的鸟,谁知道最终会飞去哪里?男人一向潇洒,玩得起伤得起,女孩子可以?失个恋,连哭上三个月,饭水不进,好不容易走出来,整个人已经脱层皮,像个鬼。誓言不可靠,四年时间也顷刻过去,分手在即,谁能坦然面对?于是谁也不敢轻易投入太多,到时受不了,找谁哭去,去哪里后悔去?   像紫苑那样,为爱奋不顾身的女孩子,到底是少的。   她毕竟有底气。   而山薇只能为现实呼吸。   山薇拿抹布扫着桌上的垃圾。   一不小心,手碰到方书乔。   方书乔转头看她一眼,对她礼貌地笑了笑。   山薇却顿时间三魂不见了七魄,脸也红了起来。   在来之前,她不是没想过紫苑到底会给她介绍一个怎样的男生。是像江槐那样的吗,热烈的、冲动的、激情澎湃的,所谓物以类聚嘛,她说方书乔是江槐的好朋友,既然如此,那么两个人的性格大抵也是差不多的吧,可是,没想到,见面后,却发现是一个和江槐完全相反类型的人。   江槐吵闹,他安静,江槐张扬,他内敛,江槐强悍,而他却显得有些柔弱。   但他眼里的忧郁,实在是吸引人。   “我来就好了,你去玩吧。”   “没关系,我是女孩子嘛,本来就该我们来收拾的。”   说完,才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说出这么女性化、这么低姿态的话。   但当方书乔走去洗碗时,她也追进了厨房。   她站他身边,拿一条干毛巾,把他刷过的碗接过来,一一地擦干净,再放在碗架上。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擅长家事。   她在享受着他们之间的这份默契。   在此期间,方书乔没有开口跟她说过一句话。   他真的很安静。   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而他那副瘦而宽的肩膀,藏在他半透明的白衬衫里,随着他洗碗的动作而微微起伏着,是一条流动的、漂亮而迷人的风景线。   在山薇的眼睛里微微发烫着。   啊——   莫名的,脸又红了,然后,这种砰、砰砰砰,像是要把整个胸口都撞开来的心跳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清晨六点,紫苑被梦惊醒。   她捧着头,稍稍定定神,再走进卫生间洗漱,之后走出来,找到书乔昨晚给她买的烟,坐在窗口吸起来。   书乔还没醒。   但睡得不安稳。   两条大长腿在沙发里摆不下,只好蜷着身体,一只手还是老习惯地攥在胸口处,看上去,怎么都像个不安的小孩。   明明已是功成名就的大检查官了呀。   紫苑又起身,把棉被抱过来,盖住他的身体。   君子。   真是君子。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住进旅馆里来,也只知道让她睡在床上,自己窝在沙发里。   他说他喜欢她?   但喜欢怎能没欲望?   那天的聚会,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朋友们喝醉后挤在客厅里大跳热舞,江槐趁机把紫苑拖到了阳台。   一关上阳台门,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压在墙上吻她。   他的胡碴刺痛了她。   他的牙齿咬痛了她。   “噢,江槐!你让我喘不过气了!”紫苑笑着挣扎,但她怎可能挣得过江槐呢,她所有的动作,最终都败给了江槐更加有力的拥抱和更加激烈的亲吻。   阳台的躺椅上放着一条毛毯,他们闲暇时会窝在一起看书,共披一条毛毯,沐浴着阳光,多么的适意。   但这个晚上,这条毛毯却成为他们做坏事的遮挡。   江槐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轻轻揉动她的胸。   天呐,难道他是想就在这里做吗?露天?野战?   “江槐,江槐,屋里还有很多人在……”   可是江槐吻得她好舒服,摸得她好舒服,她的身体渐渐发软,意识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总是这样,轻易就失去了理智。   每一次,每一次,只要和江槐在一起,自己就会变成一团火一样,奋不顾身的、熊熊燃烧起来。   衣服已被褪到了肩上,江槐坏笑地瞄她一眼,随即把脸埋入她的胸口,热烈地亲吻。   她全身颤抖起来,嘴里发出幸福的叹息。   已经无法忍耐与掩饰了,这种迫不及待、想要与江槐合二为一的心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明明很害羞,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打开着,就这样,像一个欲女一样,轻易就被江槐的爱抚所打败,在他的身下发出了□的欢吟。   月光美好地照耀着他们。   江槐除下了她的三角裤,她的雪白的胴体,浸润在冬夜这冰凉的空气里。   “要,要戴套……”   可是江槐已经等不及。   他一下子进入了她。一股火热,仿佛烈焰般穿透她的身体。   啊——   这种填满!   她几乎要惊叫出来。   在那一刻,哥哥的交待已被她全然抛在了脑后。   她舍不得放开他,她想将全身心交予他。   他开始缓缓□。   她配合着。   她的身体时而紧绷时而放松,她的双眼始终像裹着一层雾一般睁不开,她那微微皱起的眉心里除了痛苦,也有欢愉,但更多的,是奉献。   “江槐,我爱你,我爱你哦!”   “嗯……嗯……”   江槐全力冲刺着。   每一次的冲刺都朝着她身体的最深处而努力。   他的一声声从喉咙深处涌出的□,让她感觉到被需要、被渴求。从未如此美妙,原来,爱情还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表达!   终于直达云宵。   两人都呼呼喘气,大汗淋漓,然后江槐把紫苑温柔地拥入怀里,自上而下,不断轻吻她的头顶。   爱意不言而喻。   之后两人一起裹着毛毯欣赏月色。   这时,雪花自夜空中飘了下来。   一年的初雪。   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   完美地装点了他们的第一次,无懈可击。   正是因为江槐每次都能给予她这么浪漫的初体验。   所以才能铭记终生。   然而——   幸福却如此的短暂!   江槐成了逃兵   书乔醒来时,看见紫苑在抽烟,他嘴上没说什么,但胸口闷重,喘不过气。   他对紫苑总是迁就。   可是没办法,时间太久,积习难返。   紫苑没回头,大概介意自己脸上的狼狈,天已亮,什么都照见,躲也躲不过,她说,“我洗过了,你也去洗洗吧。”嗓音哑得不像话。当然,时间已经过了十年,她已不是少女,当年的春光明媚,已一去不复返。   书乔没回答,站起身,晃晃脑袋,走进卫生间。   他打开冷水水笼头。   不清醒,所以得用寒冷刺激,否则接下来做不了事。   之后他对着镜子刮胡子,一次性刮胡刀质量实在是差,他一再小心,却还是在下巴上划下了两道口子,鲜血喷出来,吓死人,但用冷水冲一下,很快也就止住了。   他没有江槐那种病,总算庆幸。多年之后,紫苑也曾为此感叹,呆呆对着他鲜活的脸,嘴里说,“健康真好。”她不知道她眼里的怀念,就像把利剑无情刺穿他,让他怨念,为什么不干脆抛下脸面,在她面前示弱,哪怕是祈怜,也请她垂爱。   那天晚上,江槐被大伙儿送进医院。   因为他和紫苑回到客厅时,却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他的鼻血像涌泉一样。   吓坏了整屋人。   他在医院里昏睡了整夜,第二天清晨一醒来,医生便要他做血液检查。   江槐突然像变了个人。   “做什么检查?神经病!我要马上出院。”   他声音冷酷,甚至充满了敌意。   紫苑吓坏了,“江槐,你在说什么呀?”   怎么可能让他出院?   不用想也知道,就医生那严肃面容,让人不怕也得怕。   一定不是什么小毛病。   可江槐却不管不顾,掀被下床,根本无视紫苑的话。   马上,一堆人上去拦他。   整整一夜,大家都在为他担心,为他紧张,所有人为他失眠,可他倒好,临了当逃兵。   他可还是原先那个江槐?   “你们都放开我!”他咆哮,把众朋友当仇人。   但谁又肯放开他。   因为心里难过,大家又不忍心责怪他,只能尽全力地劝着,一个个大老爷们,却说着婆婆妈妈的话。   罗里罗嗦。   突然江槐一声不吭,一脸厌倦,倒回床上,把被子蒙起来。   一夜之间,英雄江槐成了胆小任性的小娃娃。   一旁,紫苑擦净眼泪,让大家离开。   “由我来跟他好好谈一谈。”   书乔的目光无法从紫苑哀切的脸上移开。   怎么办,她是否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书乔感到十分疲倦。他无力地靠在墙上,感到身上的血管一处处在跳着。   突然,眼前出现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抬头一看。   一个女孩。   想一想,应该是山薇。   他接过牛奶,说了声谢谢。   手中的热饮,多少让他有些定下神来。   但此后,他依旧陷于茫然的冥想。   打那之后,山薇一直站在方书乔的身边。   他们之间没有对话。   他不想讲话,她似乎都知道。   但他那时,是不知道她如何愿意陪着他这根闷木头的。   不久后,紫苑走出来,劝大家回去。   “都有课,别耽误了,江槐的意思。”   看来劝解有效,于是大家又安慰了紫苑几句,告诉她中午或晚上有空便会过来,然后分头离开。   可是没到中午,书乔便接到江槐逃院的消息。   “简直叫人气死!”山薇在电话里哇哇叫,“就没见过这种人,生病怎么了,大不了治呗,这么逃走算什么?口口声声说紫苑是他的宝贝疙瘩,一慌神,还不是把气都撒在她身上!”   不怪山薇发火,肯定是紫苑受到委屈,做为朋友,替她抱打不平。   “紫苑怎么样了?”书乔只担心紫苑。   “在哭啊,还能怎么样?”   果然如此!   书乔叹气,“你陪她吧,我去找江槐。”   “知道去哪里找?”   “大概知道几个地方。”   山薇叹了口气。   心情似乎平静了一些,她语气也和缓了,“那我们保持联系。”   “好。”   江槐会逃去哪里,其实书乔心里也没谱。   知道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学校,宿舍,工作的律师楼,平常常去的酒吧或是餐馆,他老老实实地找一圈下来,哪儿也没有,江槐的手机也打不通。   雨却一直下个不停。   天黑了,他怕让他们等得太久,于是他找到电话亭给紫苑打电话,接听的人是山薇。   “是方书乔?”   “是我。”   “找到江槐了?”   “还……还没有。”他感到抱歉,看来他们把希望加在了他的身上。“真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逃跑的人又不是你。”山薇噗哧笑了下。   他却笑不出来,“紫苑她好些了吗?”   想到她或许仍在哭,书乔的心又开始痛起来。简直无可救药了,爱到连嫉妒的力气都没有,还一天到晚地忙着做这两人的粘合剂,真是够了。   “我带她回家了,哄了半天,才算同意躺床上睡一下。”   “哦。”   “那你呢,现在在哪儿,回学校了吗?”   “还没,正准备回。”   “还没吃饭吧?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一定是鬼使神差,方书乔竟想答应。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来陪陪紫苑也好,多点人在一起,她也没时间胡思乱想。”   书乔拦了一辆出租车。   到了江槐家门口,他按了门铃,山薇前来应门。   一眼见到他,山薇叫起来。   “怎么弄的这么狼狈,淋了这一身,赶快进来!”   山薇忙着去找毛巾和吹风机。   书乔靠在玄关的墙上,眼睛闭了闭。直到这时,才知道疲倦。   晚餐是山薇一手张罗的,天寒地冻,还是吃火锅最适意。   书乔已吹干头发,也用热水洗了脸,但仍感到全身发冷,坐在餐桌前,浑身僵硬,眼冒金星。   这时,紫苑从卧室里走出来。   书乔怔怔回头。   他的心一阵抽紧。   短短半日,紫苑的脸色已不忍目睹,江槐只是逃走,她就如临世界末日,万一江槐有事?   他不敢想。   只觉得喉咙似有东西涌上来。   他匆匆跑进卫生间里吐。   等再出来,他看到紫苑已坐在餐桌旁,安安静静的,抱着膝盖,怔怔地看着面前火锅里升腾起来的热烟,山薇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她似机器人一般接住,脸上全无表情。   “方书乔,你也快坐下吃啊。”山薇招呼他。   他慌忙应一声,走到位置里坐下。   这时,坐他对面的紫苑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书乔?”   “是。”   “江槐呢?”   “啊?”   “你没有找到他,对吗?”   “啊——”   怎么办!这种纠结的心情。   “他不要我了。”   “哪有这种事!”他尴尬地笑了笑。   “我是说真的,他不要我了。”说完,紫苑低下头,她的眼泪像线一样直直地落下来。   书乔手足无措。   “都说没有那种事了,他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不要你?你要给自己信心,也要给他信心……”   “他真的说了,他说要跟我分手。”   说完这句,紫苑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嘤嘤的哭泣,再次响起。   书乔愣住了。   “江槐这个混蛋!”   这时,一旁的山薇怒不可遏,一使劲,竟把整只锅铲敲断。   紫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吃,被山薇劝进了房。   天色已晚,书乔准备回校。   山薇送他出门,两人一句话都没有,气氛无比凝重。   可门一开,山薇忽然在背后说,“方书乔,我有点怕。”   书乔转身。   给她安慰,“锁紧门窗,会没事的。”   “不是,”山薇摇摇头,抬起雾朦朦的眼睛,“我是担心江槐有事。”   书乔叹了口气。   山薇果然聪明。   “担心也没用,最要紧是把他人找到,让他去面对。”   “我都不敢想紫苑以后要怎么办!”   没想到连山薇也哭了。   书乔叹了口气,只得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总有办法的,嗯,总有办法的。”   大伙儿一连找了三天,仍没有江槐的消息。   这天晚上,书乔来见紫苑时,看到紫苑和一个男人站在门口争吵。   一个说:“我不回去。”   另一个说:“你最好不要劳动父亲亲自出马!”   书乔定睛看了看,认出那个男人是紫苑的哥哥,没多久,那两人不欢而散,紫苑哥哥驾车离去。   书乔向紫苑奔过去,看见她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赶紧扶住她,一脸心疼,“紫苑。”   紫苑僵硬地抬起头看着他。   “哥哥劝我回去。”   她神情冷漠。   眸子空洞。   他没出声,因为不知该说什么,只剩心痛如绞。   紫苑忽然又笑了笑,语气悲愤:“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他都说不要我了,而我还像个傻瓜似的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因为你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不爱你。”   书乔这一句,成功令紫苑崩溃,她抓住他衣领,扑倒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最终,他不得不把哭到几乎失声的她抱进屋里去。   他放她上床,刚想离开,她却突然用双臂紧紧勾住他脖子,闭着双眼,任性不放他走。   她哭泣的脸,近在他眼前,梨花带雨,更呈现出一种凄绝的美。   她一声一声地唤:江槐,江槐……   他全身血液沸腾。   整个人却呆立住。   山薇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她手提着一篮子的菜,站在房间的门口,亲眼目睹了方书乔将丁紫苑紧紧抱住的这一幕。   求你!我死也要见他   山薇问:“你爱她?”   书乔不响。   “你竟趁人之危!你别忘了,你是江槐的兄弟!”山薇竟指责他。   书乔径直走去穿鞋。   山薇对他而言,不算什么,要交待,也无需向她交待,尽管他心里也有些许不安,为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忘情。   他的冷酷,似乎打击到了山薇。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想做为一个朋友去安慰她……”   “你少骗人了!”   “那么你想怎么样?”山薇太凛厉,一眼就把所有都看穿,他只好放弃伪装,如果真要批判,那么来吧,他无所畏惧。   但临到这一刻,山薇又退缩了。   “我只想提醒你,朋友之妻不可欺。”   “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突然之间,书乔愤怒,恰似这长久时间所积累下的冤屈在这一瞬间终于爆发,但话一出口,他便呆住,即使对全世界说谎,他也瞒不过自己,他爱紫苑,从未有一时一刻地真正放弃过。   怎么办,他确实已成为贼。   他背转身,像逃一般离开了那个家。   书乔决定放弃再参与江槐与紫苑的事,不仅是因为被山薇抓包了的缘故,也因为确实难过自己的心理关,在这之前之所以能平安地守护在紫苑的身边,完全是因为紫苑根本连正眼都不瞧他,可看看现在,只要紫苑稍微向他示弱一点,他就丢盔弃甲,将所有道义抛到九宵云外。   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山薇提醒,他自己也知道,这有多危险,有多可怕。   然而,想是这么想,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这天早上,书乔醒来却无法起身,口干舌燥,想倒杯水喝,手伸出去,抓到了杯子,却没力气把杯子抓回来。   杯子摔到地上,水洒了一地。   直到中午,返回宿舍的同学们才发现躺在床上已高烧至昏迷的他,立刻将他送进医院里去。   不久后,收到消息的紫苑和山薇一起到病房里探望他。   紫苑一进来就抓住他的手,眼里的关切一览无遗,“一定是这两天东跑西跑地累坏了,真是的,都是因为我。”   紫苑的坦诚让书乔感到羞愧。   尤其是当他看到山薇双手环胸,倚在门口,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直盯着他。   他立刻把手从紫苑的手里抽出来,生硬地说了声“没事。”   那天下午,紫苑没有走。   她坐在床边捧一本书看,偶尔查看点滴,偶尔回头看看书乔,冲他笑一笑。   她专心照顾他,就像专心照顾她心爱的小孩。   “不闷吗?”他忍不住问。   紫苑晃晃脑袋,把书皮翻给他看,“笑话三千,要不是怕吵到你休息,我怕我的笑声已把屋顶掀翻。”   书乔定睛看她,确认她有在忍笑的样子,这几日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两朵红云。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江槐如果能知道这样受她照顾是件多么幸福的事,也许就不会怕到躲起来了吧,这个笨蛋一样的家伙!   紫苑似乎又读到一则可笑的,咯咯咯笑出声来。   他受她感染,忍不住问,“到底有什么那么好笑的?”   紫苑俏皮地转头,“你想知道?”   书乔点点头。   “那我念给你听?”   “好。”   紫苑开心地笑了,她转过身,清清嗓子,便捧着书,一本正经地讲起笑话来。   书乔一脸沉醉,心,却像割裂般淌出血来。   他不敢让紫苑看见他的表情,于是他紧紧地闭上眼,扭过头去。   紫苑读完那则笑话后,没人笑,谁也没有笑。   病房内,久久地持续着沉默。   之后,书乔对她说,“紫苑,没关系,想哭的话,就尽情地哭出来,不必勉强自己。”   但紫苑没有哭。   这天晚上,紫苑在照顾他吃过晚饭后才走的,医生说他仍需留院两天,紫苑便说“明天再来看你。”   第二天一早,书乔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电。   那之后,他换下病号服,匆忙地离开了医院。   “是方书乔是吗,我是江槐的朋友,我叫黄玫,方便的话,可以见个面吗?”电话中,那女人说。   他们约在一间咖啡厅。   他推门而入,还是清早,客人不多,因此一下就找到了人。   果然是她!那个在搬家之日送来花篮的女人。   “你好,方书乔。”   女人起身向他微笑,气质依旧是那么雍荣华贵。   在这一刻,书乔认定她是个非常有涵养的女人,因为以她的身份,她根本无需对书乔如此客套,但她真诚对待江槐身边的所有人。   “你好。”书乔向她点头,入座。   黄玫为他点了一杯蓝山,之后她点起一根烟,“介意吗?”点烟前她问。   书乔慌忙摇摇头。   她微笑,姿态优雅地把烟放进嘴里,点燃后,深深地吸了几口。   之后她望着窗外,说,“江槐在我那里。”   “您说什么?”   滚热的咖啡自书乔的手里溅出来。   黄玫开车,亲自把书乔送到了她的家门口。   “他的状态并不好,我希望你能好好劝劝他,但也不要太过强人所难。”看得出,黄玫对江槐非常地怜惜,但这种感情是不是目前所看到的那么纯粹呢,没人知道。   “我知道,我会注意措词。”   书乔下车。   书乔轻轻按动门铃。   许久之后,门才打开,门背后露出的,果然是江槐的脸。   书乔的表情扭曲了。   虽然他答应过黄玫,要好好劝,不要动怒,可一见到江槐的面,他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他抓住江槐的衣领将他拖了出来。   因为他满脑子里都是紫苑,都是她心碎、哭到无法呼吸的模样。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就站在这里,站在他面前。   他怒不可遏地将江槐压在栏杆上,对他怒吼,“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紫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可你却,却在这里——”   他心痛难挡,肺也快气炸了。   可江槐却当自己是局外人一样,只有冷冷地笑着的一张脸。   “好厉害啊,方书乔,竟然能被你找到这里来。”   他话里的嘲讽语气,生硬得就像刺一样。   书乔红起了眼睛。   他不由仔细端详起江槐,只几日不见,江槐已面无人色,眼窝深陷,人更是瘦了一大圈,想也知道,他也不好过,只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跟紫苑分手?为什么要住在别的女人的家里?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但书乔的质问,只换来江槐轻轻的一笑。   “还能为什么,已经没兴趣了呀,对紫苑,”江槐轻轻推开书乔的手,摇摇头说:“仗着我喜欢她,就妄想控制我。”   书乔皱眉:“她控制你?”   “她以为她是谁?让我干嘛就干嘛,说一句想跟我一起住,就买齐家具硬搬进来,说是关心我,却不管我需不需要就逼着我去做检查?”   书乔听出来了,“她那是在关心你!”   “关心?”江槐又是一声冷笑,“如果所谓的关心,是连你的自由也要剥夺的话,换作你,你要吗?”   我要!   我像疯了似的想要!   可就是我这么想要去拥有的紫苑,却被你以这样的口吻轻视了。   “江槐,你是故意的吧?你故意说这样的话,想要激怒我,可是我不懂,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书乔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   他不相信江槐会是这样翻脸无情的一种人。   然而江槐马上用了更加令人无法置信的话回答了他,“你当然不懂啦,你这个纯情的家伙!女人啊,一旦到了手就会变得不新鲜啦,就像过了保质期的水果,开始散发出一股讨人厌的味道,虽然丁紫苑是很可爱啦没错,我也承认,我也一度以为她会是个例外,但令人遗憾的是,她并不是。”   书乔感到有一股寒气自脚底下窜上来。   不知不觉,他已握紧了拳头。   “江槐,你说实话吧,你病了,是不是,而且病得很严重?”   一定是这样吧,看看他的脸色,那么苍白的,还有之前那令人疑窦丛生的流鼻血。   黄玫说,他不肯去医院,连她劝也没用,“我相信他仍深爱紫苑那姑娘,但我觉得他这次心意已决,已不是我能够左右。”   书乔叹了口气,看向江槐,“如果是因为生病你就要跟紫苑分手,这样做,是不是太不信任紫苑了?我相信紫苑不是那种人,她绝不会因为你生病了就——”   “够了,方书乔。”   江槐突然一脸厌恶地把书乔的话打断了。   “我没你说得那么伟大,而且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住在其他女人家,”他整整衣领,走去拉开门,做出一副要回家的姿态,“这样的关系,不用我说,你也是明白的吧?”   方书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把拳头挥向了江槐。   书乔下了出租车,走进医院大门。   夜幕已经低垂,当他接近住院楼时,远远的,他看见一道身影在门前的草坪处转来转去。   紫苑双手背在身后,一边走,一边用脚踢着地上的小草。   过了会儿,她又蹲下身,用手轻轻捧起那些被她踢到倒蹋下来的草。   她扶着那些草,在喃喃低语,仿佛是在道歉。   随后,便有一滴滴钻石样的液体从她脸上滴了下来。   滴个不停。   书乔心痛如绞。   他刚想启动步子走过去,却又见她飞快地把眼泪抹干,站起身,展开双臂,仰望夜空。   紫苑,你想说些什么?   紫苑,你想拥抱什么?   紫苑,究竟怎样做才是对你最好的方式?   书乔跑过去,从背后轻轻扑住了紫苑。   紫苑没有受惊,她很平静,仿佛一下就能猜出抱她的人是谁。   她拍拍书乔的手、无限关怀地对他说:“书乔,你不乖呢,医生说你擅自离院。”   书乔把脸埋在她的背上,闷闷地说:“是,对不起,你批评我吧。”   紫苑笑了。   “那可不行,要是我对你不好,江槐会怪我的。”   “不必理他,我已不愿意当他兄弟。”   “为什么?”紫苑惊呼。   书乔不应,只将手拼命地紧了紧,眼眶里湿意集聚,恐怕很快就要决堤。   书乔问:“紫苑,如果,连我也要劝你离开江槐,你要怎么办?”   紫苑顿时全身僵硬。   随即,她狠狠地推开他。   “紫苑!”他追上她疾走的步伐,“紫苑,你听我说……”   “我以为至少你是支持我的!我以为至少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可你却,你却——”   紫苑又一次泣不成声,她是彻底崩溃了,她是再也撑不住了,她放弃形象,大嚷起来:“我要见江槐,书乔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江槐在哪里了?那么,我求你,我求你告诉我江槐在哪里好不好,我想见他,我要见他,我死也要见他!!!”   远处,山薇踏着夜色快步地走过来。   上帝为何没有保佑他们?   山薇到达后,扬起手,扇了书乔一巴掌。   书乔愤怒。   不明白这个女人又在发什么疯。   山薇拖起紫苑,“紫苑,我们走!”   书乔上前拦住她,“等等,你要带她去哪里?”   “去哪里?这个问题你有资格问?”山薇冷笑,“我再不把她带走,难道眼睁睁看着你欺负她?”   书乔叹口气。   “你哪只眼看到我欺负她?”   “够了,方书乔,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你明知道,我再不阻止,你又要犯下上次犯过的错误了。”   但紫苑不肯走。   她推开山薇,紧紧抱住书乔,仿佛他是救命稻草。   “求你,书乔,求你告诉我,江槐在哪里?”   她祈求的语气,让书乔一下子失去力气,跌坐在地。   他掩住脸。   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对不起,紫苑……江槐他,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了。”   说出这句话,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痛如绞。   紫苑呆住。   山薇也呆住。   很快,书乔又去捧起紫苑的脸,无限痛惜地对她说:“紫苑,你就放弃他,忘记他吧。”   那之后,紫苑反而变得很平静。   “书乔,我送你回房。”   “紫苑——”   “乖,你病还没好,再不回去,医生都要生气了。”   她如此反应,书乔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在回去的路上,山薇问紫苑,“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紫苑面容沉静。   仿佛已下定决心。   “明天我就去见江槐。”   “但书乔说他已变心!”山薇怪叫。   “你相信?”紫苑摇摇头,“你没看见书乔的眼泪吗?你觉得那是为江槐的背叛所流下的眼泪吗?”   山薇想说,傻丫头,你到底知不知道书乔一直在暗恋你?你知不知道他刚刚是在为谁哭泣,他是在为你啊!!!   紫苑接着又说:“我现在反而更确定了,江槐有事瞒着我,这件事,不是他对不起我,而是他为了要保护我!”   这一夜,书乔辗转难眠。   没办法,他只好披上大衣,走到医院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和几罐啤酒,正准备一个人躲哪里静一静时,发现山薇站在楼道那里。   他不由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时候,他真不想见人、任何人。   但他还是朝山薇走过去,他知道她一定是有事才会来见他。   果不其然,一见到他,山薇就朝他奔过来。   “深更半夜,你怎么又到处乱跑?”   他没看错吧?山薇的表情里,竟有嗔怪之意?   “随便逛一下,欣赏一下月色,不犯法吧?”他不知道哪来的兴致,竟与她拌起嘴来。   本来还一脸严厉之色的山薇突然噗哧一笑。   “你是在记恨我呐?”她指指他的脸颊,“打得太痛了?”   “可不!简直像练过铁砂掌!”   大概是觉得书乔委屈的表情太可爱了,山薇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后来两人一起坐在漆黑无人的花园里,就着远处的一盏路灯,开着啤酒喝。   “你和江槐果然是兄弟,两个一样都是世上最不听话的病人,医生遇到你们俩,真算是瞎了!”   “你也不同凡响,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地还敢跑到医院这种地方来,也不怕见鬼。”   “医院里哪有鬼?”   “太平间里多的是,要不要带你去参观?”   山薇忽然定住书乔瞧。   书乔瞥她一眼,“真见鬼了?”   山薇噗哧一笑,摇了摇头,“今天才发觉,你其实也满会说话的,而且还挺俏皮。”   书乔叹了口气,喝一口酒。   谁能知道,他现在心乱如麻,抓狂得想哭?   如果不这么故作愉快,难道真要抱着一起死?   大家沉默地喝了一会儿。   终于,山薇问,“你见过江槐了?”   “……是。”   “他真的有了别的女人?”   “名字叫黄玫,你想认识的话,我可以做介绍。”   山薇沉默。   她把啤酒的空罐子轻轻地往远处一抛   “我不相信。”   书乔笑了笑,“你不相信不要紧,最重要是要紫苑相信。”   山薇怔怔望住书乔。   书乔回视了她一眼,低头淡淡道:“江槐命不久矣。”   书乔和她说起上午见江槐的情景。   当他挥拳揍向江槐后,江槐的鼻血又冲了出来。   “江槐!”   但江槐却像没事人一样,笑笑地,用手背擦去,可谁知,刚一擦掉,新的一道血流马上就又涌了出来。   根本止不住。   白衬衫的胸前满是血。   江槐的两只手上也全是血。   最后,他不得不冲进家门,用力拧开厨房的水笼头,用冷水浇头、洗脸洗手。   书乔吓得手脚冰凉,却硬是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跟着江槐一起冲进屋去。   当他闻到室内那股强烈的血腥味时,他想呕——   江槐一直把头埋在水笼头下,他无法起来,因为血一直在流,很久很久,整个室内只响彻着水流哗啦哗啦的声音。   书乔闭眼。   许久之后,他方能吐出一口气,消除了这窒息感。   在那之后。   他们回到了客厅里。   江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他果然有在这里住,因为他打开衣柜,有大堆的衣服可以更换),他还泡了一杯热茶递给书乔。   江槐的脸雪白。   而书乔的脸更白。   他还未彻底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害怕得全身发抖,而江槐却已经坦然地哈哈大笑。   “一时间竟忘记了你有恐慌症,真是对不住啦,吓到你了吧,兄弟。”   书乔一把抓住他手臂。   “别骗我了,江槐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他声音哽咽,想哭了。   江槐拍拍他的手,“傻孩子。”   他离开书乔,点起一根烟,坐到窗口那边抽。   他的脸色平静无波。   “是血癌,我父亲曾经得过的病,到如今,我也得了。”   方书乔震惊地瞪大眼睛。   “父亲从发病到死亡,不到三个月,花光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一大笔债,最后丢下我和妈妈这孤儿寡母,受尽人世间白眼。”   书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想半天,他才吐出断断续续的几句:“可是,现在,医学已经发达,就算、就算是癌……也有机会可以治好——”   “书乔,”江槐轻轻打断他,“我跟你说过的吧,紫苑家里很有钱。”   “……唔……”可是这跟江槐的病有什么关系?   江槐又吸了口烟,将眼神放远。   “我本来是很有自信带给紫苑幸福的,即使我现在还很穷,买不起香车洋房,但是我仍有信心,靠我的努力,以后一定能带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我甚至在最初也曾奢望过,医生只是误诊,我并没有得上这绝症,以为只是普通的贫血,只要我够顽强,这些毛病会不药可愈,我还这么年轻,是不是?可是最终,上天并没有帮我。”   “紫苑有多爱我,你看得到,她有多固执,你也领教过,你觉得,让她继续跟这样的我在一起,可行吗?”   “趁着她还有活力,让她恨我,比她继续爱我,更好,更仁慈!”   “江槐!”书乔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啤酒已喝尽,人却越发清醒,书乔点起一支香烟抽,他希望能借由尼古丁,让自己这纷乱的大脑可以找到一个角落去躲一躲。只可怜他以前从没吸过烟,没吸两口,便大力呛咳起来。   山薇一脸败给他的样子,一把夺下了他的烟,“不会抽就不要抽了吧,黑灯瞎火的,紫苑又不在,耍帅也没人看啊。”   书乔的脸红了起来。   “求求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这样戳穿我?”   山薇听了这话后,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笑声过后,却落下眼泪。   她深吸口气,突然站起身来,双手叉腰,仰头望月。   “上天诸神,你们真的存在吗?佛祖菩萨,你们真的有在守望着我们吗?那为什么你们看不见紫苑,看不见江槐啊,明明他们如此相爱,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们啊,为什么,为什么啊!!!”   书乔也缓缓地站起来,同山薇一样,仰望着漆黑的夜空,在内心里呐喊着。   眼眶剧痛。   泪腺疯狂涌动。   山薇忽然侧头扎进书乔怀里。   “方书乔,怎么办?我的心,痛得快要炸开了!怎么办啊,我已经无法呼吸了!”   书乔无言的、将痛哭失声的山薇拥入了怀中。   喂!世界末日还没到吧!   隔天上午,紫苑一大早就来到医院。   是山薇陪她来的。   “怎么劝也没用,非要见到江槐不可,要不,你就帮忙联系一下吧。”山薇替她传达。   书乔看了眼紫苑。   她今天穿着件宽大的黑色棉服,下巴躲在松松的衣领里,脸色惨白,眼神凄楚,一直怯怯地朝着书乔看。   书乔没有作声。   于是紫苑鼓足勇气走上来,抓住书乔的手。   “书乔,拜托了!”   书乔望向山薇,用眼神责问她,但山薇摇摇头,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书乔把紫苑扶到椅子里坐下,柔声对她说,“我去打个电话。”随后他示意山薇同他一起出来。   “我什么也没说!”一出房门,山薇立刻表明立场,但随即脸色垮下来,“不过,我也赞成让他俩见一面!”   书乔皱皱眉,转身靠在墙上。   山薇跟过来,刚想说话,书乔开口,“真要见面,恐怕对双方都是种折磨。”   山薇一脸恻然,但她伸手,将书乔的手紧紧握住。   “可这就是他们的爱啊,比起一方的付出,让两个人共同努力奋斗才更对吧?我不想让紫苑后悔,紫苑有权得知真相,也有权做出选择,而且我认为,江槐这种自以为是的所谓奉献,完全没必要,根本就是一种懦夫的表现,并不能带给紫苑幸福。”   书乔惊诧地抬起头,他看着山薇,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这个女孩。   原来,她也有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   如此温柔,如此深厚。   书乔打电话给江槐。   江槐终于同意与紫苑见一面。   “就让她来这里吧。”江槐指的是黄玫的家。   江槐仍一心一意要与紫苑分手,选在黄玫家见面,实属一出拙劣的摊牌。   书乔难过极了。   “江槐,我不能阻止你做任何决定,但我请你,请你不要伤害紫苑!”   江槐没有出声,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山薇帮书乔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拎着一袋子药回病房。   刚走到门口,她听见书乔在里面对紫苑说,“那个女人,不是江槐的女朋友,只是因为欣赏江槐,所以曾在经济上支持过他,但这件事,你可以不用跟江槐提。”   “我明白,”紫苑说,“男人的自尊嘛,我懂的。”   “紫苑。”   “嗯?”   “我还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   “但我……担心你会接受不了。”   紫苑发出了笑声。   她语气轻快,完全是因为她马上就要见到江槐的缘故。   “还会有什么事,是比江槐不要我更叫我难过的吗?”   书乔沉默。   山薇悄悄地从门缝里朝里张望。   她看见书乔大力地把紫苑搂进了怀里。   她看见他脸上如泉涌般的眼泪。   山薇捂住嘴,转头跑开了。   坐在出租车上,紫苑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她比所有人想像的都要来得镇定。   “癌嘛——”   听了书乔的话,紫苑只是缓缓地吐出这个字,然后沉默地笑了下。   她早已下定决心与江槐生死与共。   站在黄玫的公寓楼前,紫苑抬头望了望。   山薇从背后轻轻拥了拥她的肩。   书乔走过来,“来吧,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紫苑向他俩微笑,“你们都走吧,我自己上去就好了。”   说罢,她整理了下衣摆,抹了把脸,带着平静的微笑上楼去了。   书乔和山薇没有走。   他俩一起坐在楼下花园里。   “真要命,他俩谈个恋爱,怎么搞得我们这些身边人也不得安宁?”山薇吐吐舌头,悄悄地看了眼书乔。   书乔没说话。   他神情呆滞,眼圈发红。   山薇的心顿时也跟着酸楚起来。   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一双杏色高跟鞋步到了他们的面前。   “方书乔,你怎么在这里?”   经过书乔的介绍,山薇才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就是传说中的黄玫。   黄玫请他俩喝茶,三人行入一间广式茶楼,要了一桌的点心,泡了一壶碧螺春。   黄玫已经得知江槐和紫苑见面的消息了。   她点着一根烟,左手端起茶杯,在茶的香气中微微笑着说,“见上面就好了啊,这多亏你了,书乔。”   书乔不响。   他依旧保持着这一路上的沉默,两眼直勾勾的,跟空气作战。   山薇推了推书乔,他也置若罔闻。   山薇只好讪讪地朝黄玫笑了笑。   黄玫不置可否,敲了敲烟灰,问山薇:“你是书乔女朋友?”   山薇“噗”地一下把刚喝进嘴里的茶全给喷出来了。   大尴尬!   黄玫微笑地给手忙脚乱的山薇递上纸巾。   黄玫摇着头,“恋爱是件辛苦的事,一时的甜蜜,换来的可能是终生的创伤,可人们还是一个个前赴后继、视死如归似地奋勇向前,说到底,人是感情动物,爱上了,就什么苦也吃得、受得,”她冲山薇微笑,“所以,生命短暂,喜欢的话,还是及早把它说出来才好,以免日后后悔。”   与黄玫的见面非常愉快,她身上既有成年人的沉稳,也有年轻人的冲劲,完全不像最初想像的那样是个俗女子。山薇很喜欢她。   “有时间来找我玩吧,”临行时,她递一张名片给山薇,还亲切地摸摸她的头,“要是有什么爱情上的烦恼,也大可找我来倾诉。”   山薇很感激。   目送黄玫的车离开后,山薇回头,看见方书乔还跟个活死人一样,两眼无神,靠在廊柱上,不知在发什么呆。   她走过去踢踢他的脚。   “喂!世界末日还没到吧!”   她故意拿话噎他。   书乔呆呆地抬起头。   该死!   眼圈又红了?   这家伙,到底要难过到什么时候啊?   “书乔……”然而,她的声音也忍不住哽咽了,“方书乔……既然这么难过的话,为什么不把紫苑留下来?”   书乔呆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   留下来?   谈何容易。   如果想留一个人,就能把这个人留下来,这世间就无所谓痛苦,无所谓纠结,自己也无需终日受困于此,苦苦做这无谓的挣扎。而山薇明知他的心意,却故意拿这种话刺激他,用意何在?   “对不起,我累了,我要回去了。”   他扭头走,但山薇紧紧拉住他的手。   “你生气了?”   “没有。”   “明明就有!”   书乔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我真没有。”   山薇冲到他面前,“既然你说没有,那就证明给我看你没有!”   什么意思?   他不解,抬头看她。   她拿两只手在嘴角上比来比去,“喏,正常人要是没生气,就是这种角度,平平的,要是生气呢,就是这样子,挂下来,要哭要哭的样子!”   他怔怔看她表情。   “很丑对不对!”她翻个白眼,“很抱歉,你现在就是有这么丑!”   他啼笑皆非。   她瞪他,“想笑就笑好了,千万别憋着,真憋出内伤也没人帮你报销医药费!”   书乔摇摇头,拍拍山薇的脑袋,淡淡一笑。   “我没事,山薇,不用刻意安慰我。”   山薇动容。   突然间,她想疯狂地拥抱面前这个男孩子,想给他这世上最温暖、最宽广的怀抱。   如果紫苑不能。   那么,就由她来给予好不好?   “方书乔,今天我们一起去玩吧!”   说着,她不由他同不同意,已经一把抄起方书乔的胳膊,将他带上了大路。   地铁呼啸。   他们面对面立在拥挤的车厢里。   书乔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拉着吊环,将山薇护在一个相对清静的角落里。   他一直目视车外。   两人视线没有交集。   但山薇低着头,心咚咚跳着,嘴角还有一抹掩藏不住的欢喜。   原来,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他是不是爱自己,是不是在注视着你,喜悦都是同等的。   于是,一直以来,你也是抱持着这样的心理,在守护着紫苑,守护着你和她之间几乎不可能的爱情吗?   出了地铁,他们去逛步行街,山薇拉着他钻进各种店,看这看那,光看不买,一发现老板娘神色不对,她就拉着他狂跑出来。   书乔不住叹气。   “想要什么就买吧,又不是什么多贵的东西。”   “你买给我?”   “那有什么问题?”   山薇心有欢喜,却大摇其头,“我为什么要接受你买给我的东西,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朋友之间也可以送礼物吧。”   “感觉不对!”   “怎么不对?”   山薇没回答。   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瞪着书乔。   书乔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怎么不对?”   山薇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脸色一红,改变主意,晃晃脑袋说:“方书乔,你这样子会宠坏女孩子的。”   如果一味的忍让、顺从,女孩子是看不到你的珍贵的,方书乔,你这个大笨蛋!   前面有个老人在卖桔子。   山薇蹦跳着去买桔子,一边挑一边还跟老人家唠嗑,等桔子称好了,她站起来,拿出其中一个桔子转身向方书乔丢过去,“喂!付钱吧,我的‘朋友’!”   金黄色的桔子,在手中发出清香,抬头看到山薇的笑脸,书乔也笑了。   他们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吃桔子。   山薇剥了一个又接着剥另一个,不停地塞到书乔的手里。桔子很甜,他们吃到停不下来,脚边的地上,很快就丢满了桔子皮。   “谢谢你,山薇,陪了我一整天。”   暮色四合,他们该回去了,也不知道紫苑和江槐谈得怎么样了、顺不顺利,他实在是担心,他和山薇都没有手机,一天下来,因为尴尬的缘故,他也没好意思说想要打个电话回去问一问。   “你准备回去了?”山薇问。   “唔,天晚了啊。”   “回学校?”   “不然?”   他故作轻快,以掩饰他内心的焦急。   但山薇完全看穿他。   她默默地看着他,眼里渐渐流露出绵绵情意,如泣如诉,似有千言万语。   一时间,书乔怔住。   “山薇……”   空中飘下细雪。   远处,公交车喘着粗气开过来,站台里人流涌动。   “山薇,车来了。”他提醒。   车门“哧”地打开,背后响起人们推挤时发出的喘气声和咒骂声。   “山薇——”他急道。   山薇忽然伸出右手,轻轻扯住了他衣角。   “书乔……方书乔……”   她喃喃自语,低下头,头发盖住了她脸的两边,她的声音听起来无限的凄楚、婉转。   书乔整颗心因为紧张而冻住了。   山薇想同他说什么?   她想说什么?   我只是路人甲   没想到。   山薇说:“方书乔,我喜欢你。”   在一个冬季的、雾气弥漫的公车站。   一个短发、穿红色衣服、有双酷酷的大眼睛、会毫不顾忌地打他,但也会安安静静剥桔子给他吃的女孩。   一个明知道他心有所属的人。   现在,正在对他告白。   这是山薇对他的第一次告白。   令人措不及防,而又印象深刻。   雪在下。   这冰冷的雪。   方书乔不知所措。   这时,山薇又说:“我喜欢你,所以想跟你做不是普通朋友的那种朋友,不知道,可不可以?”   书乔没有回答,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然他懂山薇的意思!不是普通朋友的那种朋友,不就是男女朋友?但他对山薇没有特别的感觉,没有,虽然今天的相处非常愉快,但那不是爱,山薇一定也是知道的。   书乔很久没有出声。   他的沉默让山薇感到难堪,为了掩饰,山薇只得哈哈一笑,装作没事一样,“哎哟,也不用这样吧,就算我不是紫苑,你也不必一脸踩到狗屎一样的表情啊……”说完,自己脸面先挂不住了,于是她低下头,飞快地越过书乔,跳上了公交车。   车开走后,书乔捂住了胸口。   一股茫然的痛。是为可怜的山薇,也为可怜的自己。   后来书乔没有回校,而是又默默地回到了江槐的家。   他坐在公寓对面的长椅上,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那二楼的小窗。   窗是黑的。   紫苑他们还没回来。   但回来又如何?难道自己仍期待着能走进去,与他们共同生活?想到这儿,书乔一阵悲从中来,为什么他就是忘不了紫苑,为什么他就是放不开这一切呢?   不知何时,一双粉色球鞋来到了他的面前。   “书乔。”   原来是紫苑回来了。   紫苑带他进屋,开了灯,开了暖气,又走去烧水泡茶。   书乔把脱下来的外套挂在玄关的挂钩上,又弯下腰把紫苑脱下的鞋子摆摆好。   紫苑只有一个人回来。   那江槐呢?   紫苑泡好茶,招呼书乔过去坐。   两人围坐在茶几旁。   书乔偷偷观察紫苑的表情,还好,神色正常,眼睛也似乎有些消肿了,除了有些疲倦,其他倒还好,那么,谈拢了?   “谈得,怎么样?”   书乔小心翼翼地问。   紫苑端起茶杯吹气,一边点点头说,“还好,没有打起来。”   书乔吓一跳,“打起来?”   “嗯!本来我还准备了棍棒刀叉什么的,结果还好,一个没用上!”   书乔瞠目结舌。   “你在开玩笑吧?”   怎么可能?紫苑跟江槐打架?明明就是两个恨不能变成接吻鱼的家伙好不好!   可是紫苑的表情可是一本正经的,“我没开玩笑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紫苑放下茶杯,跑去把包包拿来打开给书乔看。书乔一看便傻眼,那里头果然什么工具都有,一应俱全,这姑娘!紫苑接着又说:“我一开始就打算谈不拢的话就直接把他绑回来。”   绑架?   “那现在怎么?”江槐没回来啊。   “可到了那儿,一见到他,我就哭得稀里哗啦的,把先前所想的,全给忘了,”说到这儿,紫苑害羞似的笑了一下,看了一眼书乔,“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吧。”   “哪里的话,”书乔又问,“那后来怎样?”   “后来我就跟他说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啊?也跟他说了是我告诉你的?”   “说了。”   “惨了!”   “真对不起。”   “啊——都已经这样了,算了。”   “我会保护你的,要是江槐真要找你算帐的话,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紫苑的话,惹笑了书乔,“那倒不至于啦!”接着他又问,“那江槐怎么说呢?”   “整个被我打败了,”紫苑说到这儿又笑了,笑得甜甜的,“你也知道嘛,撒谎者最害怕的就是被人揭穿他的谎言了。”   “嗯,没错。”书乔笑着应。   见书乔的茶杯空了,紫苑又替他续上热水。   “谢谢,那么,你劝他住院了吗?”   “没有。”   “没有?为什么?”   这时,紫苑忽然沉默下来。   书乔注意到她握着茶杯的两只手,指节泛白。   他顿时感到一阵歉意。   他得意忘形了,是吗?以为紫苑不拒绝,他就能插手这么多吗。他低下头,刚想说声对不起,但紫苑已先他开口了,“我会尊重他的意见,不管结局如何,只要他认为那是好的方式,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他,我只是要求他,让我陪伴他,不要再推开我。”   书乔听完后,默默无语。   隔了好一阵,他才能重新开口,“所以即使他不肯回来,你也取消了绑架他的计划?”   “是,”紫苑说着又笑,缓缓地喝了口茶,“他说给他几天考虑,说我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他得花时间好好消化消化。”   “也是,”书乔点点头,又说:“他让你担心了那么多天,也该让他再吃几天没有你的苦——”   “可是啊,书乔,”这时,紫苑忽然发出悲音,“你说他还能有多少天呢?”   现实,像山一样轰一声压下来。   紫苑用手蒙住了脸。   书乔以为她会哭,但她最终并没有哭。   她竟是如此坚强。   可是如此一来,自己不是就连最后一个能安慰她的理由也没有了吗。   书乔默默地饮下一口茶,心情一如流入口中的茶水一般的苦涩。   门铃就在这时候忽然尖锐地响起来。   会是谁呢?   书乔一愣,与紫苑对视一眼后,他说“我来开吧”,便站起来去开门。   门口出现的,竟是紫苑的哥哥。   双方都大吃一惊。   “书乔,是谁?”紫苑走出来,看见来者是哥哥后,顿时脸色一变,嗖一下躲到了书乔的背后。   书乔默不作声地用手把紫苑围住了。   哥哥先是冷冷地瞪了一眼书乔,却没理他,而是直接对紫苑说,“紫苑,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不!我不回去!”紫苑显得很激动,她俯在书乔的背上,书乔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在簌簌发抖。   但哥哥说:“今天你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这是爸爸的命令。”   “我不管!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命令我也不理,我就要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紫苑的话说得没有一丝余地。   一向疼爱她的哥哥,此时难免也有些下不来台了。   书乔刚想帮着劝两句,这时,自紫苑哥哥的背后忽然冲进来几名彪形大汉。   看来,他是有备而来,今天晚上,是非带紫苑走不可了!   “紫苑,我劝你还是听话一点。”哥哥说。   “我不!”紫苑大喊,一边又对书乔说:“书乔,请快帮我把他们赶走!快把门关起来!”   “嗯。”书乔点头答应,但哥哥动作更快,只使了个眼色,那几名大汉便冲进来左右两边架住了紫苑。   书乔急得上去拦,“丁先生,有话好好说,请别这么对待紫苑。”   但哥哥示意走人。   那些人立刻架着紫苑扬长而去。   “你们放开我!快放开我!”寂静的楼道里,凄厉地响彻着紫苑的尖叫声与挣扎声。   书乔追上紫苑哥哥,“丁先生——”   “你别说了,”紫苑哥哥挥挥手,“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不需你这个外人插手。”   “可是——唉——”书乔叹了口气,跺了跺脚,还是决定先从那些大汉们手中解救下紫苑,那些莽夫,会弄伤她的!   “你们这样会弄痛她的!快放开她,放开她听到没有。”他追到楼梯口,想再一次拉开那些人,但凭他这一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又是这些练家子的对手?没几下,他就被其中一人推倒在地,连脚脖子都崴了。   “书乔,书乔——”紫苑快哭了。   书乔疼得直抽气,可一听见紫苑的呼喊,他立刻又咬咬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追下楼去。   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江槐回来了。   江槐真是临危不乱。   面对此时此景,他的表情竟没有一丝慌乱。   他远远地朝紫苑哥哥点了点头,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紫苑哥哥冷冷一哼,“从今天起,不许你和紫苑再见面,这是家父的意思。”   江槐点了点头,随即莞尔一笑,“那么,紫苑的意思呢?”   “你说什么?”   “我问,紫苑的意思呢?”   哥哥回答不出来。   江槐这时走到了紫苑跟前。   他左右瞧了那些大汉两眼,“怎么回事,还不放开?需要我动手吗?”   那些壮汉面面相觑,好像真被江槐给唬住了,一个个呆在那里,既不放手,也没有对江槐出手。   于是江槐就像玩儿一样的,把这些人的手通通给拨开了。   “真是的,”一边他还抱怨着,“一个个洗过手没有,看把我媳妇的衣服给弄的,这么脏,回头都得把洗衣费给我掏出来啊。”   几句话把各位壮汉噎得瞠目结舌。   被解救出来的紫苑呆呆地望着江槐。   她已经彻底被江槐的出现所感动了。   “江槐……”   “乖,没受伤吧?”   江槐温柔地扶住紫苑,抬起右手,轻轻拨开她脸上乱掉的头发,深情地凝望着她,“对不起,我来晚了。”   紫苑闭上眼,用力摇头。   这时,紫苑哥哥的声音再次传来,“紫苑,老爸说了,今儿你要是再不回去,他就要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这是最后通牒吗。   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一直呆立在冬青丛旁的书乔,正目睹着这一切。   江槐柔声问紫苑,“你要回去吗?”   紫苑果断摇头。   于是江槐对她微微一笑,转身对紫苑哥哥说:“烦请大哥回家转告令尊大人一声,我会好好照顾紫苑,请二老放心。”   紫苑笑了。   就像心头大石终于飞走一般,她安心地吐了一口气,靠在江槐肩上,紧闭双眼,热泪滚滚而下。   书乔踉跄地退后一步,靠在墙上。   不知何时,他竟也已泪流满面。   他掩住脸。他知道,他被打败了。被眼前这场轰轰烈烈、生死相依的惊天大爱所打败了。   他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呢?帮?谁需要帮?真正受困的,是自己才对,江槐和紫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他们之间的爱,早已固若金汤。   走了,该走了。   属于他方书乔的戏,已经没有了,曾以为自己至少能演个男配角,结果到头来,不过是个连句对白也没有的路人甲路人乙。   他从未进入过紫苑的眼。   更别提要进入她的心。   就在刚刚,他坐在那草坪处,心里还曾百般纠结过,要不要跟紫苑告白,他想,如果她从江槐那儿受到挫折,他便有机会了,可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默默地转身走了。   路灯下,他那瘦长的身影,与来时一样的孤独、脆弱、无依。   而电影的男女主角,正在上演他们破镜重圆后激情拥吻的热烈一幕。   我们有相似的秘密与哀愁   再见到紫苑,是在她回校办理休学手续的那一天。   当时,她和山薇走在一起,仍是一件宽大的黑棉服,仍是一张晶莹白皙的脸,瘦是瘦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清亮,在冬日的暖阳下,一双乌眸闪闪发光。   书乔抱着书,怔怔站定,倒是山薇眼尖先发现了他,随即她推了推紫苑的手,紫苑便抬起头,朝他看过来。   一看见他,紫苑就笑容满面地向他挥手。   他的眼眶一阵剧痛。   他竟无法抵抗!   他不知不觉就朝她们迈步过去。   见到他,紫苑很开心的样子,“好久没看到你了,你还好吗,书乔?”   “嗯……还好。”   他笑得很勉强。   这时,山薇在一旁哼了一声。   他在心里苦笑了下,也向山薇打了个招呼,但山薇板着一张脸,扭过头,装没听见。   还在为上次告白的事生气呢,这姑娘。   紫苑说江槐已经住进医院了,“虽然治疗的过程很辛苦,但江槐真的很拼,医生说,就凭他这份求生的意志,治愈率也会大大提升的。”   “那太好了,”书乔淡淡地说,“可惜最近我学习太忙了,一直抽不出时间去看他,回去你替我跟他说声抱歉吧。”   “没关系的,”紫苑温柔地看着他,“江槐也一直跟我说之前浪费了你太多时间,他托我告诉你,接下来请好好学习,不用再操心他的事,等他病好了,他会再来看你。”   书乔点了点头,但神情依旧很落寞。   他们就此告别。   圣诞节前夕,山薇往宿舍里给他打电话。   “江槐获准请假,今天晚上我们会在他家聚会,你要来吗?”   “不。”   “有事?”   “没有。”   “那是有约会?”   “这不关你的事吧?”   他咧了咧嘴,笑得有些恶意。胸口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烦闷,让他出言不逊。   山薇被他惹火了。   “突然的你这是怎么了?说话夹枪带棒的,一点也不像你了!”   他冷笑起来,“你才认识我多久,你怎么知道像不像我?”   山薇沉默了。   书乔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他何必跟山薇置气呢,她根本就是个无辜的人,她也只是个无人关心的路人甲路人乙,可怜的山薇,可怜的自己。他晃了晃脑袋,语气放轻下来,“对不起,我还有大堆作业要赶,要挂了——”   “等等!”山薇叫住他,突然的,她声音变了,变得颤抖,“方书乔,你是不是还忘不了紫苑?因为忘不了她,又怕在江槐面前真情流露,所以干脆不在他俩面前出现?”   书乔一阵心痛如绞。   他捏住额角,忍着眼泪,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能吼出一句:“你少管我的闲事!!”   他摔下电话,匆匆上楼,扑进棉被。   谁也理解不了他的心情。   隔天,他在学校附近找好了房子准备搬出宿舍。   舍友们对此没有表示出任何异议,一方面是对书乔独来独往的性格已经习惯,另一方面,他们如果有时间也是都拿去关心江槐了,没时间理会他。   独居之后,书乔彻底放松下来。   他开始抽烟、酗酒、熬夜,经常是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宿,烟灰缸从来都是满得溢出来了,也不知道去丢。   他一直无法入睡,即使身体已累到极点。   他又开始服用安眠药,但即便如此,也只能换来短暂的浅眠,过程中恶梦不断,尖锐的汽车喇叭声,被撞飞的母亲的身体,血肉横飞的,惊醒后,他就开始吐,一直吐,吐到整只胃袋翻过来。   他迅速地消瘦,胃口不佳,经常是饿到快昏了,才叫外卖来,可送到了,也只能勉强地咽下两口。   他喝大量的咖啡,仍旧喝大量的酒。   有一天夜里,他已经喝到半醉了,想抽烟,发现烟抽完了,于是他披了一件外套出去买,没想到,回来时,一脚踩空,跌进窨井里。   当晚他进了医院,医生说他手断脚断,就连肋骨也有轻微的裂痕,需要尽快动手术。护士过来问他家人的联系方式,他突然就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真正像个被抛弃的孤儿,举目无亲,伸手无助。   护士忙安慰他,劝他别哭,要是痛得厉害,可以让医生给他开止痛剂,医生却走过来笑话他,“哎,小伙子,受个伤就哭成这样,也太不像话啦,改天让你到绝症病人的房间去看看吧,那里可有一大堆比你更该哭的人,可他们没一个像你这样的。”   他感到羞愧,便渐渐止了啜泣,低声向护士报出了父亲的电话。   父亲没有亲自来看他,电话中他说会派专人前来处理,有任何需要只要与这个人联系即可。这是父亲的一贯作风,他有他自己的世界,忙于工作、和泡各种新鲜的女人,而他手下养着一大批可以为他卖命的人,所以像这类小事,根本不需劳动他一根手指。   很快,书乔被安排住进高级病房,有专业的护工,每天的营养餐也有专人制作,父亲在他身上一向不啻花费金钱,只是他觉得他不需要这些,所以向来都是拒绝,而眼下的境况非比寻常,他已万分疲倦,无力再争斗。   不知道山薇是怎么知道他住了院的。   那天早晨,他正靠在床头,就着护工的手在喝一碗清粥,突然有人撞门进来,门板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转头看见山薇,大大地愣了一下,谁知山薇的表情比他的更夸张,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似他才是那个天外来客。   他叹了口气,推开了碗。   他有些懊丧,为什么每次这么狼狈的样子,总是被山薇看见?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受伤的事情,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山薇朝他走过来,到了之后,她忽然在床边跪下来,搂住他的腰,扑入他怀里。   她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哭着,眼泪热热的淌进他的病号服里。   哭了将近有五分钟,她才渐渐地停了。   书乔这时才开口笑她,“喂,姑娘,你总算是哭完了,要不要喝口水?”   山薇拿粉拳击他肩膀,这个动作,不是不娇羞、不含情的,但书乔选择了视而不见。   他不会退而求其次,在紫苑那里受到挫折,就接受山薇,拿她的爱,疗自己的伤,这对她是不公平的。   打那之后,山薇每天都来医院看他,给他带新鲜的水果,陪他到花园晒太阳、两人坐在一起看书或是聊天。   他们经常天南海北地聊,话题却从不牵涉紫苑和江槐的事。山薇是怕提了让书乔伤心,而书乔是打算安于现状,既然没有消息,也就意味着没有坏消息,至少这也是个安慰。   他们就此成为了好朋友,一对心灵默契的好朋友,有相似的秘密,有相似的哀愁,有心里那相似的不能圆满的梦。   一个月后,书乔出院,学校也放假了,父亲让他回家,他拒绝了,他说想呆在自己家里把落下的功课好好补一补,父亲倒是没反对,只说让他有事继续跟陈叔联系,他答应了。   山薇来接他出院,他那时仍需要撑拐杖,山薇便一直扶着他走,他们坐上陈叔的车,回到了他的家。   “真是自在小天地。”站在他的小屋中间,山薇发出感叹。   书乔笑了笑说,“你随便坐吧,我去泡茶。”说着,他就拄着拐要走。   山薇忙拦住他,“还是你坐下,让我来吧!伤筋动骨一百天,断了骨头不好好养,老了可有你受的。”   “那太麻烦你了。”   山薇瞪眼,“跟我还客气?”   两人相视而笑。   那天晚上,山薇留在他家吃晚饭,山薇炖了一大锅筒骨汤,打出一碗给他喝后,其他的留着涮火锅。   外面下起了雪。   “已经放假好几天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书乔喝着汤。   “你想我走?”山薇端着锅,愣在桌边。   书乔慌忙摇头,“这话是怎么说的?”   山薇笑了。   “那么是不想我走?”   但书乔选择闭口不语,低头大口喝汤。   山薇一脸寥落地把锅放下了。   这天晚上,雪下得很大,山薇说要留下来,不肯走。   书乔要把床让给她。   山薇笑了,“果然还是这么体贴啊,真要命,叫人想不爱你都不行。”   书乔羞得脸都红了。   山薇抱着棉被躺在沙发上,一边盯着书乔看个不停。   最近书乔都习惯了。   习惯了这样被她凝视,爱意?恐怕还是戏谑比较多吧,呵呵——   “喂,方书乔,半夜你会不会忍不住?”   书乔不解,“忍不住什么?”   “忍不住向我扑过来啊!”山薇做出一副饿狼扑虎状。   书乔笑了,“扑你?怎么也得让人有扑你的欲望啊……”他故意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她。   山薇气得捞起枕头就向他砸过去,“方书乔,你敢说我不是大美女?”   书乔只“哎哟”了一声。   枕头砸中了他的腿。   “怎么了吗?”山薇吓得脸都白了,一骨碌从沙发上蹦起来,扑到他床边。   谁知书乔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吧,到底是谁该防着谁扑谁?”   山薇这才知道是中了计。   她突然委屈上来,眼泪滚滚而下,连哭声也毫不隐瞒,书乔吓坏了,连忙跟她道歉,哄着她,可她还是哭,怎么也不肯原谅他,最后恨恨地捡起枕头跑回了沙发,背对着他,不肯跟他讲话。   书乔自知理亏,却又摸不着门路取得她的原谅,只得悻悻作罢。   夜,沉默下来。   书乔睡不着,心绪很乱,又怕起床拿药会吵到山薇,只好熬着,好不容易到了后半夜有了点睡意,却又隐隐约约地听见山薇带着哭腔的声音:“方书乔你这个大笨蛋,方书乔是个大笨蛋……”   他一下子又睡意全消。   隔天上午,他们在一起吃过早饭,山薇拿起扫帚在门前扫雪,书乔拄着拐,手里端着杯热茶,靠在门边看着。   “回头我去市场买点花种吧,你看你这院子,不种点花,多可惜啊。”山薇指着被她清扫出来的一大片空地说。   “种花?”书乔笑,“现在好像是冬天吧大小姐?”   “冬天埋下种子,等到春天就开花了啊!”山薇笑得一脸灿烂,似乎昨晚的阴霾已彻底消失了。   “好啊,随便你,你高兴就好。”书乔哄着她。   山薇一直没说要走。   她一直睡在书乔的沙发上。   她每天照顾腿脚仍不灵便的他的生活起居。   直到农历年快到了,她才说要往家里打个电话,书乔拿出父亲在他住院期间令他要携带的手机,山薇接过去,站在院子里打。   她说着说着就跟电话中的人争执起来,书乔诧异,又看到她愤愤不平地用力按掉了电话,待转过身来时,书乔看见她涨红的眼眶与紧咬住的唇。   书乔拉住她,急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事,如果有事的话,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   但山薇摇头,说是没事。   可是到了半夜,书乔又听到她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样子。   书乔起身,拄着拐过去,轻轻地替她拉好掉下来的棉被。   山薇回头望住他。   山薇的一对眸子就像雨后的花瓣般闪现着湿润晶莹的光。   早已哭过了。   山薇终于向他道出实情,“家里店被坏人砸了,爸爸病倒了,妈妈叫我回去,可是我,我怎么能离开你……”   书乔像掉入了冰窟窿里似的打了个寒噤。   他茫然地后退了一步,捧住了头,“我算什么?我算什么东西要让你连家人都不顾来照顾我?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他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说罢后,他转过身。   热泪自指缝间流下。   山薇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她舍不得放手。她竟已如此爱他。   体会到这一点的书乔,终于带着满心的哀切与歉意转回身,低下头,回抱了山薇。   故园温暖,心似冰化   书乔执意要山薇回去。但春运的票那么难订。   “放心吧,交给我。”书乔淡淡地说,然后拿起手机去打电话。   山薇倚着门框,久久凝视书乔站在雪地里打电话的背影,头一次她发觉,原来他是一个这么值得依靠的男人。   多年后,山薇对书乔说:“其实你最爱的,是能依赖你的女孩。”   他们坐的是头等舱的飞机。   山薇为此惊异得合不拢嘴,她甚至说,“第一次觉得你深不可测!”   “就因为我订到了机票?”   “这还不足够?”   “花点钱而已。”   “但也不是随便哪个人花点钱就可以吧?”   “你喜欢这样?”书乔淡淡地看着她,用眼神揣测着她。   山薇皱皱鼻子,甩甩头说,“说喜欢会怎么样?认定我是个势利眼不成?方书乔,我不想隐瞒,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人。”   书乔笑起来,拿手搓了搓她的脑袋,“别讽刺我了,我用的也不是自己挣来的钱。”   书乔订了两张机票。   “为什么是两张?”山薇不解。   “送你去行不行?”   “什么?”山薇大叫,“这哪行?下了飞机还得转好几趟车呢,这一路上车多人多的,你的腿又——”   “瞧不起我?”   “这哪能?”   “那就别废话了,收拾行李吧。”   山薇说自己真是越来越抵抗不了他了。   “万一把我宠坏了怎么办?”   “有什么问题?”   山薇别过脸去,淡淡苦笑,“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的。”   尽管有了昨夜的深情一抱,但并不能说明什么,书乔什么也没说,这让她心里忐忑不安,是普通朋友?还是男女朋友?这关系仍很难说,更何况,他心里还有个紫苑,不是吗?   书乔笑她是个“傻姑娘”,因为没有什么人,是绝对不会分开的,然而他的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呢?   在飞机上,山薇趁书乔睡着后悄悄去握住他的手。   书乔的手掌大而温暖,皮肤细腻,像个公子哥儿的手。她拄着腮,抬头凝视他睡王子般英俊的脸庞,默默在心里说,没关系,方书乔,即使你得不到你最爱的紫苑,我仍会陪伴你,甘心做你的第二选择。   山薇的家,位于南部城市的一座沿海小镇。   “下了机场大巴,还得转车,累不?”   “不会。”   他们在市区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拦到一辆空的出租车。   上车后,山薇问他:“冷吗?”   “还好。”   南方没有暖气,到了隆冬季节,是一种透进骨子里的阴冷,山薇就怕书乔不习惯,一路上问无数次他冷不冷。   “脱了鞋子吧,不然脚会胀得肿起来。”   “好。”书乔不再逞强。   出租车司机很热情,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问他们是打哪儿来的,是游客还是当地人?山薇立刻用方言跟他攀谈起来。他们之间的对话,书乔完全听不懂,只觉得听起来很有趣,叮叮铛铛的,像一种古老的铜铃发出的声音,质朴可爱。   “听得懂不?”   “完-全-不行。”   山薇哈哈大笑起来,“那么下次我用方言骂你,骂什么你都听不懂喽?”   “说不定还以为你是在夸我来着。”   从下飞机,到了小镇,中间因为塞车的缘故,前后用了将近四个小时,司机热心地帮他们卸下行李,书乔付了车资,费用不匪,毕竟将近年关嘛。   山薇欲提起行李,却被书乔轻轻接过,“我来吧,你带路。”   即使腿脚不便,他依旧绅士。   “要不要先帮你把宾馆订下?”山薇担心他累坏了,一路周车劳顿,他的腿也未必吃得消。   但书乔说:“还是先送你回家吧。”   书乔送山薇到她家门口。   其实她的家比她自己描述的要好的多,一幢二层小楼,临河而居,虽外墙斑驳,但也不至于风雨飘摇,只是店门口贴着一张暂停营业的告示,显得有些萧索。   山薇拿出钥匙开门,书乔把行李交给她。   “不进来坐一下?”   “呃,再说吧,”书乔笑了笑,“我先找个地方落脚。”   山薇像是有些失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是书乔拍拍她的脑袋,“你先跟你父母好好谈一谈,道个歉什么的,回头我再跟你联系。”   山薇只好做罢。   到了晚上,山薇打来电话,邀请书乔去她家吃晚饭。   “到你家?”   “怎么?不行?”   “也不是不行……”   “哦,紧张了?”山薇笑起来,“怕我爹妈拿你当女婿看不成?”   书乔羞得脸都红起来,却咬牙恨恨道:“姑娘,别太小瞧人!”   书乔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出门时对着手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带,然后他下楼,在宾馆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两瓶红酒,搭了出租车,昂首挺胸地去了山薇的家。   山薇来应的门。   “哟,还真来了,胆儿挺肥。”她倚在门边笑话他。   他静静地一笑,把酒放进她怀里。   山薇又大笑起来,“还真像毛脚女婿啊!”   书乔被她惹得一脸的哭笑不得。   进了屋子,书乔注意到店子里的货物已被整理过了,码放得很整齐,但其中几个柜台是明显得坏了,玻璃碎了,还没被补上。   “年关到了,修理的师傅也都歇了业,要等年后才过来。”山薇解释。   书乔问:“你爸爸身体可好些了?”   “唔,”山薇点点头,“见到我,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下就爬起来了,简直像根本没生过病。”   书乔瞪她一眼,“怎么能这么说,没事岂不是最好!”   山薇向他吐吐舌头。   经过厨房的时候,山薇冲里面一喊,“妈,书乔到了。”   “哦!来啦!”听声音,山薇的妈妈应该是个热情和蔼的人。   可是书乔站在原地,心情还是有些紧张。   这时,山薇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笑了一下,笑容娇媚。   这个鬼丫头。   下一秒钟,山薇妈妈出现了,胖胖的身形,笑眯眯的,身上是一件绿色的中式棉袄,朴素而喜庆。   书乔赶紧打招呼,“阿姨好。”   “好,好,”山薇妈妈看着书乔,好像跟捡到了个宝似的,眼里满是笑意,“赶紧进里面坐吧,山薇啊,把空调的暖气开得足一点,别冻坏了人家。”   哪里有那么穷?不是连空调也有!   走进客厅,书乔看到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在看电视,有的在嗑瓜子,靠窗那边摆着一张麻将桌,四个中年男人将麻将搓得虎虎生风的,几个小屁孩在屋子里东跑西窜,叫啊,笑啊,热闹得像一窝老鼠。   书乔一脸震惊的表情。   “怎么了?傻傻的?”山薇问。   书乔感叹着,“你家真热闹。”   “不嫌烦?”   “哪里会!”   书乔不想告诉山薇,他的家,一直以来有多冷清。   突然,一个小孩朝他这边冲过来,噗一下撞到他怀里,他赶紧抱住那孩子,“哎呀,没事吧?”   自己却后退一步,差点没站稳。   山薇忙扶住他,一边虎起脸,责备那孩子,“东东,你又乱跑!撞到人了你看,还不说对不起?”   “没事没事。”书乔忙说。   小孩嬉皮笑脸地看了书乔一眼,冲他做了个鬼脸后,一溜烟地跑掉了。   “东东!”   “算啦。”书乔笑着阻止了山薇要追过去的举动。   山薇回头问他,“没伤到哪里吧?”   “哪有,一个小孩子而已,你以为他有多大力?”   “怎么拐杖没——”   书乔却不愿听她唠叨,忍着脚上的刺痛,他笑眯眯地把她脑袋拧过去。   “快先告诉我,哪个是你老爸?”   这时,“开饭了开饭了!”山薇妈妈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猪脚面线走进来,喜笑颜开地招呼着:“大家都快来坐下吧,薇薇,你也快请你的同学一起坐下。”   “哦。”   晚餐的气氛,其实一点也不紧张,在座的每一位,山薇的父母,叔伯,姐弟,侄子侄女,没有一个是不把书乔当自己人的,每个人都对他笑得乐呵呵的,山薇介绍他是她的同学,于是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为“方同学”,实在是可爱至极。   山薇爸爸亲自为他倒酒。   “来,薇薇在学校里一定受了你不少照顾,我要替她来谢谢你。”   一句话,说得方书乔脸红起来。   “哪里的话,叔叔您太客气了。”他赶紧拿起杯子候着。   可山薇却突然挡住爸爸倒酒的手,“爸……你不能喝酒!”   “今儿高兴。”   “高兴也不能喝呀。”   “女儿,我这才喝第一杯!”山薇爸爸笑眯眯地看着女儿,苍老的眼神中却有一种赞许和了然的味道,他还不知道吗,女儿这哪里是在维护他这个老爸?真正对象是这个叫方书乔的男孩才是吧?   山薇看懂爸爸的眼神,心虚起来,嘴却不老实:“那,那也不成……”   山薇爸爸哈哈一笑,将酒倒满,“放心吧女儿,咱就喝这一杯。”说完,与书乔碰杯饮下,又立刻劝道:“吃菜,吃菜哈。”   书乔忍住嘴里的辛辣,笑着连连点头称是。   因为高兴,这天晚上,书乔喝得有点多,临别时,身形有些晃。   山薇扶他到门口,“都后悔叫你来吃饭了,喝得这么多。”   他笑道:“还好啊,没醉。”   山薇瞪他一眼,“你忘了脚伤还没完全好,医生让你忌酒的!”   书乔仍是微微一笑,低着头,就着黯淡的路灯光,久久地凝视山薇。   他的眼神凄楚、无助,像是迷途羔羊,又一次陷入了久远而痛苦的回忆中。   怎么样,喝醉了,所以又想到紫苑了吗?   山薇哀伤地回视着他,默默无语。她知道,此时,除了给他这种宽容,没有别的可以安慰他。   许是看出她的心意,书乔收回眼神,他叹了口气,把山薇轻轻地搂进怀里。   “我很开心,山薇,今天晚上,大概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开心的一天,你有个很温暖的家,我很羡慕,我也很高兴,可以把你劝回来。”   “嗯。”   山薇偎在他怀里,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只要能让你安心,我愿倾尽所有。   “那么,书乔,就在我家过年吧。”   山薇向他发出邀请。   暂时的慰籍   山薇的挽留,无异于是另一种形式的告白。   她告诉他,留下来,在这个温暖的地方,有人爱你,因此你可以大胆地去遗忘你的所爱。   她看尽了书乔的一切:他的爱,他的失落,他的痛苦与彷徨,他的期盼与不可得,她善良地为他提供了一个可以躲避伤害的场所,她拥抱他,倾尽全力地保护他。至于她自己会得到什么,她全然放弃。   然而这是为什么呢?后来,书乔问。   山薇回答:这或许就是青春的勇气。   年轻的时候,不晓得什么是失去,因此不懂得珍惜,由于满身满心都涨满了爱,只想奉献出去,因此,就算得到的结果是跌到满头血,留下满身伤,也不懂后悔。而年长之后,便开始斟酌,事事盘算,何谓值,何谓不值,凡事都为自己先铺好一条后路,否则绝不迈出脚,然而如此一来,代表了疯狂与不理智的爱情便自然没了存在的余地,剩下的,只有斤斤计较的名利、地位、和财富。   爱情的可贵,是来自于它的纯天然、无计较,也来自于它的短暂,像烟花一样,只拥有刹那的光华。   不可否认,山薇爱过他。   即使书乔从未给过她相等的回应。   她也毫不犹豫地付出了。   但幸福并未因此来临。   爱情的苦难,大多时候,是来自于双方对于感情付出的不对等。   当我们付出爱,我们也付出了期待,而期待之后呢,会是令人欣喜的收获,还是令人绝望的失落?   山薇后来为他自杀过。   她用他的剃须刀片划破了她的手腕。   书乔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可怕的一幕,当他匆忙地从单位赶回家,一头撞开浴室的门,他看到满眼的血,山薇倒在浴缸里,水淹没她的身体,她的苍白的脸和她那只血肉模糊的手,一同垂挂在浴缸的边缘,室内的空气里,全是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血腥味。   人们口口声声说着爱他,但最后总是抛下他,任由自己死去。   书乔认为这种爱很可怕。   那天过后,书乔的恶梦就再也没有停止过,他的恐慌症再次爆发,吐到最严重的时候,是吐出了血。   他被送进医院做了手术,手术过后,左腹部的地方,多了一条伤疤。   这最终成为了一场纪念。   山薇被救之后,一直拒绝见他,但那一天,山薇来到他病床前看他。   她面容苍白地看着他,眼里已不再存有自杀前的怨恨。   她已无爱。   因此她对他说:“我放过你,所以,也请你仁慈地宽待你自己。”   此后,她便消失了。   如今想起来,在山薇家过的那个春节,竟是书乔和她之间所仅剩的、最纯粹也是最美好的记忆。   书乔在宾馆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被山薇的父亲邀请住进了山薇的家里。   “住在家里,想吃个热乎的饭也方便,房间是小了点,但请别嫌弃,会收拾干净的,还有,薇薇昨天也没告诉我你腿受伤了,早知道的话,昨晚就不让你走了!”   真是个纯朴的老人。   而山薇的妈妈更是一大早就特地为他炖了补汤,说是给他养骨头,还责怪他不该在这大冷天的这样周车劳顿,即使是为了薇薇,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不然他自己的妈该有多心疼。   书乔在山薇家体会到了真正的家的温暖。   他对山薇说,“以后绝对不允许你为了任何人抛弃这个家,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的父母,因他们是那么地爱你。”   正是因为这句话,让山薇对他的喜爱更深入了一层。   她知道了他并非是普通的贵公子,他不嫌贫爱富,他眼里的世界纯净无华。   一天午后,他们吃过点心,一同出门去散步。   街上人流川流不息,个个喜气洋洋,打扮得花枝招展。   “真可爱。”   “谁?”   “女孩子。”   “什么?”山薇笑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尖,俏皮地问:“你是在说我吗?”   书乔忍住笑,摇摇头,“我是说除了你之外,这里全部的女孩子。”   山薇白了他一眼。   “可爱?你确定你说的是可爱,而不是老土?我们这儿可是乡下地方,比不了你那大城市。”   书乔知道她在开玩笑,于是逗她,“怎么老大一股酸味?你刚背着我偷吃什么了?柠檬?桔子?醋?”   “我吃你个头啦!”   山薇忍俊不禁地用手捶打他。   山薇给他买柚子吃。   “这是我们这儿的土特产,看起来个头不够大是不是?可是皮特别薄,果肉特别有水份,而且吃多了不但不上火,还败火,春节里,家家户户都大鱼大肉的,全靠这东西解腻,来,尝尝?”   卖水果的老板手脚麻利地挥刀,没几下就把柚子剥好了皮递上来。   山薇剥开一瓣果肉送进书乔的嘴里。   “怎么样,甜吗?”   “不甜不要钱!”老板接话接得比书乔还快,一张黑里泛红的脸,堆满了善意的笑容。   书乔点头,说甜,山薇转回身,笑眯眯地付钱。   没想到,他们居然在这里遇见了黄玫!   “我来这里见个老朋友,你们呢?”黄玫问。   山薇说这里是她的老家。   黄玫招呼他们上车,“找个地方坐一坐吧,我们。”   他们找了间茶座,此地空间不大,但很安静,是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   他们坐下,各自点了茶,黄玫很快就聊到了江槐。   “年后就可以进行骨髓移植了,要说起来,这孩子可真是遇见贵人了,是不是?命可真大!”黄玫感慨。   山薇欢呼起来,“这可真是太好了!是不是,书乔?”   书乔没有吭声。   山薇问黄玫,“那紫苑呢,她还好吗?”   “你没和她联系?”   “没——”   山薇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不堪,因为和书乔在一起,而全然忘记了友情,真是见色忘义。   黄玫倒是没多大在意,她笑了笑说,“她很好,他们俩都很好,那你们俩呢?相处得还好吗?”她说完,就将目光放在书乔的身上,但书乔仍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她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不到令她安心的答案。   而他身边的山薇却眉笑颜开,一副幸福模样,“我们也很好,多谢黄玫姐关心。”   黄玫笑了笑,她不是没看到山薇主动去牵住书乔的手的动作,但她不忍心戳穿这一切,她点点头,说:“好就好,要珍惜当下的一切,这比任何事都重要!”   他们很快就匆匆告别,因黄玫还有其他事要办。   “你们准备在这里呆多久?”黄玫坐进车里后问,“术前去看一次江槐吧,给他鼓鼓劲儿,嗯?”   “我们会的。”山薇代书乔回答。   他们目送着黄玫的车驶离。   之后,书乔的身体突然晃了两晃,幸亏山薇及时扶住他。   “怎么了?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他们很好,黄玫说他们很好,对不对?”他声音虚弱,竟如大病初愈。   山薇声音哽咽,“是的,没错,他们很好。”   她像安慰一个孩子似的,用手轻轻拍打书乔的背。   书乔转身抱住了她。   他们抱在一起很久很久,书乔才渐渐止住了全身的颤抖。   “我们回家吧?”山薇问。   书乔说:“没力气,想在哪里再坐一下。”   山薇看了看附近,“那好,我们去那边的公园。”   他们下了桥,走到河边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冷不冷?”   山薇见他脸色苍白,不由担心地问。   他摇摇头,向她伸出了手,她立刻明了的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于是两手紧紧相握。   接下来,他们谁也没说话,只静静地坐着,一同眺望着眼前这平静无波的水面。   他们静待着内心的煎熬的过去。   之后,山薇默默地把头靠在了书乔的肩上。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因为他们所爱的人,他们所担心的人,终于受到了神的眷顾,找到了他们幸福的归宿,而相应的,这也许也是她与书乔之间的幸福生活的开始。   这天夜里,他们在屋后的墙角深情拥吻。   这是书乔第一次主动吻她,还是激情四射的舌吻,吻到深处,他还一颗颗舔过她的贝齿。   她突然惊喜地发现,他终于有一点点爱她了,因为这吻里,有太多毫无掩饰的真情,这令她头脑发昏。   他们决定,等明天师傅来了,把店里的东西修理好之后,他们就回H城。   然而一通电话,最终击碎了这个美梦。   最后的守护   蚊子在电话中痛哭流涕:“他死了,书乔,江槐他死了……”   书乔什么话也没说。   死了,怎么死的?这问题,书乔没问,也问不出来,他只是长久地窒息在电话的这一端,一边听着蚊子崩溃的哭泣声,一边忍受着头部剧烈的晕眩。一时间,他只想到紫苑,想到她曾经的美好的笑脸,如今是否已像花一样迅速地枯萎?   山薇陪他一起赶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去。   但到达时,葬礼已近尾声。   公寓里设着灵堂,一张黑白遗像,几个简单的花圈,桌上香火缭绕,哀乐在室内缓慢沉重地回旋。   葬礼的气氛,像冬夜的雨雾,冰冷而沉重。   此时,大部份亲朋好友已经散去,剩下的是江槐的母亲,和江槐的几个知已好友。   而江槐的母亲,也已准备离开。   书乔走过去向江槐母亲致意,这是个形容憔悴的妇人,她身边则站着她刚刚再婚的丈夫。   她靠在她丈夫的肩上,眼圈通红,眼皮肿胀,而泪已经哭干。   书乔准备帮他们叫辆出租车,但江槐母亲轻轻拦住了他,“不必了,谢谢你这么有心,”她望着书乔的眼睛,仿佛能从中望到他自己儿子的眼睛,“江槐能结交你们这些好朋友,真的很有幸。”说到这儿,她又低下头,握着手绢哽咽起来,她的丈夫温柔地劝了她几句,把她带走了。   书乔这时才去看紫苑。   紫苑一身黑衣,跪坐在灵堂前,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江槐的遗像。小翠说她保持这一个姿势已经好几天了,不吃不喝的,连睡觉也不肯去,谁劝也不听。   “我们先给江槐上柱香吧。”山薇扯扯书乔的衣袖说。   书乔点点头。   两人一起上完香后,山薇留下来陪紫苑,而蚊子走过来带走了书乔。   几个宿舍里的好友,一起站在公寓楼下的阶梯上。   冬日的阳光淡淡地照着他们,但大家神情疲倦,眼里全都布满血丝,个个都像霜打了的茄子。   书乔抬头环视了一圈:“不是说过了年就可以做移植了吗,怎么就……”   一片静默。   没人给他回答。   这时,有谁从口袋里掏出了烟来抽,身边的人开始个个效仿。   等待,让书乔感到一阵焦燥,胸口的部份像是有一团火要烧上来。   终于,大胖开口了,他磕磕绊绊地说,“不是……不是那个原因……”他一边说,一边不断地舔着他那干裂的嘴唇,好像这样他才能让自己发出较为正常的声音来,但他还是说得支离破碎的,“是,是,是事故……”   事故?   而这时,大胖突然哭了起来。   书乔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他看到同伴们一个个把烟抽得更凶了,有些人低着头,有些人背转身,大概,都是在拼命地阻止着自己也同大胖一样哭起来吧。   这时,蚊子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   “初四那天晚上,江槐和紫苑一同出去散步,走到中心广场的喷泉边时,碰到几个孩子在打群架,其中有一个孩子被打得很惨,于是江槐就,他就……”   “他就怎么样?”   蚊子低了低头,“其实,刀子扎得不深,本来也就是一把普通的水果刀而已,可是,可是……”说到这儿,蚊子也哽咽了,不过,也已经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其后的结果,已经可想而知。   书乔慢慢地把头埋进了双膝里。   他闭上眼,感觉全身麻痹,却唯有那一颗心,仍兀自咚咚咚地跳着,好像随时都要从喉咙口里愤怒地冲出来。   他想起江槐,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想起他的正义凛然,想起他无处不在的见义勇为。   他好想撕碎眼前这一切。   这不可理喻的世界,这不可理喻的命运!   想到这儿,书乔忽然“霍”的站起身来。   “书乔!”   书乔无视同伴们的呼唤,大步走回公寓。   灵堂前,山薇陪紫苑坐着,紫苑仍是同一副表情,同一个姿势地跪坐着,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大理石雕像一样。   她死了吗?   还是她同自己此时的心情一样,痛到已经无力控诉?   此后,书乔一直没能和紫苑说上话。   直到一个月后,在法院,他才再度见到她。   他们在法庭门口碰到,陪同紫苑的,是一个陌生女子,后来才得知,那是她未来嫂子,因为葬礼过后,她已经搬回家去住了。   书乔走上去向她致意。   紫苑看了他一眼。   这是自他回来后紫苑首度正眼瞧他,但她眼神黯淡,全无昔日神采,她朝书乔点点头,叫了声他的名字:“书乔。”   听到这声呼唤,书乔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感到非常的无助。   紫苑和她嫂子先走一步。   随后书乔和山薇并肩跟上。   后来紫苑没有听完整场审判,其实那些孩子个个都是未成年,即使判下来也最多是送去教养所,就算是以命抵命,江槐也回不来、无法再复活。紫苑走时没有过来和他告别,她在她嫂子的搀扶下,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法庭。   紫苑没有复学。   据山薇说,她精神不佳,已经需要服用一些药物才能帮助睡眠。   书乔一直想去看看她,但又无从开口。   三月份,山薇在院子里种下的花全都开了,红红黄黄的一大片,热热闹闹的,宛如一场盛宴。   对着那些花草,山薇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多了起来。   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告别这种友人离去的伤怀情绪,重新开始生活。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道路要走,再大的悲伤,也需要被丢掉,如不如此,便无法继续上路。那么紫苑呢,她是否也能做到呢?   四月份,山薇陪他去医院取腿上的钢钉,但只取了膝盖的两枚,其余的还要再过一年。   山薇把钢钉都保存起来。   坐在出租车上,山薇对着阳光,轻轻晃着那只装着钢钉的口袋。   “毕竟陪了你好几个月呐,在你的身体里面,跟你的血、和肉,长在一起。”   “怎么说得这么恶心?”   山薇笑,“觉得我变态?”   书乔老实承认,“唔,有一点点。”   山薇气恼地捶他肩膀,随后她靠在他身上,对着窗外的天空,长长地叹一口气,“即使你不爱我,只要你身体健康就好,即使你身患重症,那么只要你活着就好,书乔,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此后,她一直紧紧握住书乔的手,不再开口。   周末的下午,他们准备去一趟花鸟市场,临出门时,书乔接到紫苑的电话。   “她说想请我去公寓一趟。”书乔挂了电话说。   “那就去呗。”   “那我们——”   “放心吧,我等你回来。”   山薇放下包包,微笑地送他出门,像之前每一天所做的那样,蹲下身帮他穿鞋。   突然间他心里柔肠百结,待山薇起身后,他轻轻抱住她,给了她一个亲吻。   “闷的话,就找朋友出去玩一下。”   山薇摇头,“不,我等你!”   书乔坐车到了公寓。   到了门口,他敲门,紫苑很快就来开门了。   紫苑穿着一身黑裙,长发盘成一个低低的圆髻,鬓边戴着一朵小白花。   她在为江槐戴孝。   如此朴素无华。   “书乔,快请进。”   一见面,紫苑便笑吟吟地主动来牵他的手。   书乔带着一丝诧异,讷讷走入。   紫苑让他到沙发就座。   “我买了些菜,一会儿一起吃个晚饭可好?”   “哦……好——”   但书乔还是大惑不解。   紫苑叫他来,究竟有什么事呢?看她的样子,好像心情恢复了?   这时,他发现客厅的灵堂已经撤去,遗像也不见了,室内的布置已恢复原样,同江槐活着时没有丝毫变化。   紫苑进厨房泡茶,书乔的目光尾随着她。   “听说你回家去住了?”   “是。”   “那么这里——”   紫苑端茶出来,“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紫苑说她已经买下了这间屋子。   “是向我嫂子借的钱,你知道,现在我家里,除了她,没人肯帮我这个忙,她真是个好人,你说是不是?”   书乔暗暗地吃了一惊。   紫苑竟买下了这幢房子,但让他感到惊奇的并非是金钱的缘故,而是,紫苑她究竟想做什么?   这时,紫苑从包里拿出一件东西,摆在书乔的面前。   “过几天,我就要出国了,在我离开的日子里,书乔,我想请你帮忙保管这把公寓的钥匙。”   “出国?”   “是。”   书乔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明白的,这里是伤心地,能让她离开这里,重新呼吸,对她有好处。   只是不知道,如此一别,要待何日才能再相见?   那之后,他们一起在厨房里,合作做了一顿饭。   “书乔,以后无论哪个姑娘嫁给你,都会很幸福的。”望着书乔娴熟的动作,紫苑笑着说。   书乔听了,只是惨淡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菜上桌后,他们面对面坐着,紫苑开了一瓶红酒。   “你不是不能喝?”书乔想起当初江槐责备他的情景。   “就喝一杯,没事的。”紫苑摇摇头。   书乔只好不做阻止。   他们沉默地吃着饭,偶尔举杯相碰,玻璃杯发出的清脆声响,让两人同时一惊,又为彼此的表情会心一笑。   这个样子,仿佛痛苦都已经过去了似的。   紫苑说:“真奇怪,每次和你坐在一起,就算不讲话,也感觉特别的安心。”   “不觉得闷?”   “不觉得,”紫苑笑了笑,看着他,“也许,我真的把你当成亲弟弟了。”   “可我年纪比你大。”   “就是感觉呗,”紫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那你呢,对我是什么感觉?”   “唔——”书乔不由得认真思考起来。   紫苑笑了,拍拍他的手背,“书乔你真的很可爱。”   但如此可爱,你却不爱我,书乔怔怔地望着紫苑,只觉得心情无边的黯然。   用餐完毕,紫苑拿着酒杯站到窗口。   “书乔你看,月亮出来了。”她用手指着高高的夜空。   书乔依言走过去,站在她身旁。   月光下,她静静地仰望着,嘴角有一抹沉醉的微笑,那么美,美得叫人心碎。   书乔听见她说:   “在医院的时候,每天晚上我都会和江槐在一起看月亮,我们躺在床上看,坐在地上看,一边看,江槐还一边给我背唐诗,什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什么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呵呵,江槐那个人啊,简直是到死,都是浪漫主义者!没治了!”   书乔默然不语。   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他是该说点什么表示安慰,但安慰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所以他只能是痛苦地望着紫苑,望着她的痛苦,同时也让自己痛苦着。   直到现在,他还未见到紫苑哭过,即使在葬礼上,法庭上,她始终都只是一副苍白隐忍的表情,像一朵坚忍的花,傲然于风雪。   她的悲伤,找不到出口。   这时,紫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她喝完酒,转头再望向书乔时,眼神已变得非常黯淡,她静静地对书乔说:“书乔,你知道吗?我恨他,我恨他——”   但她没有说为什么。没有。   这天晚上,紫苑说要留在这里睡。   “你早点回去吧。”紫苑送书乔到门口。   “一个人,不要紧?”   “不要紧。”   “或者,我叫山薇来陪你?”   紫苑笑着摇头。   随后,她主动拥抱书乔。   “山薇是个好姑娘,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请好好待她。”她抚摸书乔的背,但动作毫无暖昧之意,她疼爱他,就像她之前所说的,把他当成亲弟弟。   书乔饱含热泪,忍住心痛,默默地点了下头。   紫苑抱了他很久很久。   仿佛依依不舍。   仿佛生死离别。   但书乔知道,这拥抱,并非出自激情,而更像是某种恐惧与依赖。   紫苑似乎是想在他身上找到点什么、抓到点什么。   是江槐。   因为他是江槐的朋友,是江槐最亲的兄弟,她找不到江槐了,所以她只能透过他,去抓住一点、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跟江槐有关的气息。而这有什么关系呢?书乔一点也不想要去埋怨什么。他默然地承受着这一切,甚至他还在内心里祈祷着,拜托,上帝,就让自己能给她点什么吧,哪怕只是一点点温暖。   终于,紫苑深吸一口气放开了他,“那么,再见了,书乔。”   她握握他的手,脸上笑着,眼中却泪光盈盈。   随后,星光黯淡,她放开了她的手。   书乔便说:“再见”。   门被带上后,书乔并没有马上走,而是向左边移开了两步,靠在墙上。   他久久地站立着。   站立在这冰冷而黑暗的走廊中。   他没有走,整整一夜,他没有离开这条走廊,因为他意识到,这很有可能会是他和紫苑可以呆在一起的最后的一点时光。   这最后的守护。   如此冰冷。   如此绝望。   隔着一道墙壁,两颗受伤的灵魂,却始终无法相互温暖。   两天后,紫苑在兄嫂的护送下,登上了前往澳洲的飞机。   她不让任何人为她送行。   过客之一:大卫   紫苑倚在窗边静静地抽烟。   淡淡的晨光中,她的一双眸子已接近透明的浅灰色,如一潭死水般的。   她是早已死了的。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灵魂就已脱离这尘世,随着江槐远走,却只有傻傻的书乔,还一直不肯承认这一事实。   或许他是承认过的吧,可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想要来拉住她的手,试图挽救她。   想救她出泥淖。   书乔真是个傻孩子。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紫苑停止冥想,将手中的烟蒂远远一抛后,低头抹了把脸。   书乔的脚步声渐渐近了,紫苑扬起笑脸,向他转过身去。   “肚子好饿哦,”她做出天真的表情,“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书乔?”   书乔向她靠近。   他没有言语,只是站在窗下,就着渐渐明朗开来的晨光,认真地看着她的表情。   这个男人,即使成年之后,依旧保持着少年人的青涩与执著,人变我不变,如一颗扎根在溪流中的顽石,无论身边有多少野草泥沙经过,他也固守着自己那颗至真至纯的心。   紫苑忽然感到心脏非常痛,是一种清晰的如撕裂般的痛,她感到非常无助,因为她无法排遣这个男人眼里的哀伤,她无法为他带来阳光。   “怎么了,书乔?不要这么不开心嘛……”她抬手,想要抚开他紧锁的眉心,可是一眼又看到他下巴处被刮胡刀弄出的伤口,她笑起来,“怎么弄伤了呢,这么不小心,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的指尖冰凉地滑过那些早已凝血的伤口,但书乔仍然能感觉到在自己那干燥的皮肤上,一寸寸爆裂开来的无法抵御的深深的伤痛。   书乔抿唇不语,只将紫苑的手在自己脸上按了按,随即闭上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同紫苑一样,他的内心此刻也非常的无助,即使两人如现在这般靠近,他们之间,依旧有着无法跨越的障碍。   他知道,如果想要真正地彻底地拥有紫苑,自己仍需要付出等待,只是他不知道,这种等待还需要多久?是不是需要一生。   后来紫苑一直挽着书乔的手。   他们像情侣般肩并肩地站在前台结帐,毫不避嫌,之后便一同离开旅馆。   他们走进晨雾里。   车子安静地行驶在清晨的公路上,车里开着暖气,很温暖,他们一路无话。   找到一家早餐店后,他们下车。   早餐店里雾气蒸腾,食物的香味弥漫其间,老板在蒸笼后面忙碌着,一边大声喊着欢迎光临,态度热情。   书乔照顾紫苑入座,帮她放好脱下来的大衣,然后弯腰问她:“想吃什么?”   “包子,”紫苑笑眯眯地向他伸出两个手指:“要香菇青菜馅的,两个。”   “好的。”   书乔抚摸了一下她的头,眼睛在她的脸上逗留了一阵子。   他高兴吗?   他会感到些许欣慰吗?   我这样笑着。   紫苑努力地微笑着,即使知道自己被打肿的脸像个猪头,笑起来会很丑。但她再也不想让书乔为她担心什么。   一切都该有个结束,不是吗?即使是生命,也有消亡的一天,更何况是爱情。而她已拖累这个男人太久。这对他来说,不是爱,是种折磨。   书乔走去排队点单的时候,紫苑的目光一直尾随着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书乔依旧很瘦,但,是瘦而挺拔的,就像一棵树,一棵高大而沉默的水杉,透着清洌的气息,在阳光中骄傲的、自如的、令人仰视地不断生长着。   同这样的书乔比起来,自己不过是一株早已被无数人践踏过的,已经不成样子的野草而已。   紫苑刚到澳洲的时候,是住在自家的别墅里的,有一个钟点工,会每天定时过来照应她的日常起居,不过没多久,她就被送进了疗养院,因为嗜药和自残的缘故。   她在疗养院里一住就是两年。在这期间,家里只除了按时寄钱来,没有人来看望过她。她被抛弃在此,这是她的父亲做为对她曾经叛逆的惩罚。   她并不因此而怨恨父亲。   因为她早已经无所谓这种被抛弃。   她不再说话,时常独自一人坐在医院的草地上望天,一看就是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护士来喊她回房。   日子就这么空虚而漫长地度过,靠无数的药物控制着她思考的能力与自残的力量。   两年后她出院。   出院时,她的身边已多了一位男士的陪伴,这人是她的主治医师,英文名叫大卫。他挽救了她的性命,同时他疯狂地爱上了她。   “他是华人,移民二代,中文会听会说但不会写,他说他喜欢中国女孩子,喜欢她们的沉静、乖巧、不惹事,他说他骨子里,仍流有东方的血液。”   但他年纪已有四十开外,有妻子儿女,有成熟的事业与人脉,他本不该爱上紫苑,却仍控制不住自己为了紫苑神魂颠倒。   “其实,恐怕只是可怜我的缘故吧,因为我对他说了无数我跟江槐的往事,也只有对他,我才得以倾诉。”   他们在医院里拥抱。   在海滩上亲吻。   在床上,在桌上,在地上,在任何的地方,他们无休无止地□,从白天到黑夜,从凌晨至黄昏,不知疲累。   但对这段感情,紫苑说并不是爱。   “我只是需要释放。”   紫苑所说的释放,是释放她对自己的仇恨。虽然她曾对书乔说,她恨江槐,但实际上,她真正恨的人,是她自己。   出院后,紫苑就和大卫同居了。   大卫为她租了一间位于海边的三层公寓,里头装饰一新,摆进了许多高档而舒适的家具,窗口悬挂着白色的蕾丝窗帘,阳台上种着花,餐桌上的玻璃花瓶里,永远会插着一枝新鲜的、盛放着的花朵,香气四溢,娇艳欲滴。   在这样一种看似平静的生活里,紫苑每天都无所事事,不是对着海景发呆,就是抱着棉被长久地睡眠,直到暮色四合,大卫下班回来,轻轻地唤醒她,亲自做饭给她吃。   大卫烧的一手好菜,还经常说各种笑话逗她开心,于是她抱着腿坐在餐椅上,一边听,一边微笑地看着他,但眼神冷漠。   她过起了依附大卫的生活,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甘心情愿做他身上的一只寄生虫,没有大脑也没有感情。而大卫爱她,了解她,因此他一点也不介意她的冷淡。他是个成熟的但生活寡淡的中年男人,他也需要有一种释放,找到一个出口,来释放他体内不甘寂寞的热浪。所以在这场看似不公平的、只有他一个人在拼命努力的浪漫爱情里,他并不埋怨。   他说没关系,我可以等待,为了你,花再多的时间也值得。他说这些话时,眼里的温情泛滥如海水。   他向他妻子提出离婚,无数次,但他妻子始终不同意。   紫苑并不在意此事。   她无意与大卫更近一步,拆散他的家?变成他的合法妻子?这种念头,她连想都没想过。   然而,有一天,大卫的妻子找上了门。   门开之处,站着一位衣着华贵,妆容浓厚,有着一张苍白的面容却蛮横地涂着殷红色嘴唇的不甘苍老的女人,满头的金色卷发,像怪兽般张牙舞爪在空气里。   她没问紫苑的名字,一见面,她就抓住紫苑的头发,把她像拖一条狗似的一路拖出了家门。   站在海滩上,她一气扇了紫苑十几个耳光。   紫苑被她打得头昏眼花。   接着,她开始咒骂,用世上最肮脏最恶毒的字眼,一句接着一句地骂,一边骂,一边把紫苑推倒在海水里,抬起腿,用她那七寸高跟鞋的鞋跟不断地、发狂似地踩踏她。   紫苑没有反抗。   没有辩解。   因为无论是怎样的践踏与□,她都无所谓。   她只是觉得海水很冷。   冷得彻骨,让她想吐。   回到家后,紫苑走进浴室,打开花洒的水笼头,任由热水冲淋下来。   但罪恶始终存在。   怎么冲,也冲不走。   大卫回家后开始疯狂地砸门,浴室的门被反锁了,他在门外紧张地叫着紫苑的名字,祈求她开门。   他在门外哀求,请紫苑原谅他。   但他有什么错呢。   终于,紫苑套上浴衣,走去打开了门。   她站在门边说:“大卫,我们分手吧。”   大卫哭了。   他抱着她,跪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她低头亲吻他的头顶,姿态像天使。   第一次,她打开心房,她说:“大卫,请原谅我,你不该认识我的,这全部都是我的错。”   然而由始至终,她没有流下一滴泪,这就是她与大卫的不同。   她不爱他。   她只是利用了他,而现在,他对她而言,已无利可图。   这个可怜的、苍老的男人。   离开大卫之后,紫苑过了一段旅行的生活,自己开车,一路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前行。   到了一个地方,累了,就把车停下,跳着坐上公路的栏杆,慢慢地抽烟。   澳洲的海边,有永远不会减少的游客,他们拥有不输给阳光的灿烂笑容,牙齿洁白,皮肤黝黑。他们总是在沙滩上奔跑,穿着各色的泳衣,祼露着他们健壮的大腿,个个都像丛林中的野兽,有充足的体力,怎么跑也不会累。   像那样的,才算活着吗。   他们的健康与活力,总是刺痛着紫苑,但紫苑不敢去羡慕他们。   因为她觉得即使是羡慕,也是可耻的。   到了夜晚,她就走进酒吧。   她总是给自己点最烈的伏特加,一个晚上,一杯,或是两杯,然后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喝,在酒吧低沉的乐声中,她享受着孤独而微醺的感觉。   她不知道有人在这期间盯上了她。   一天晚上,她正准备离开时,突然被人在门口绑架。   是一个黑人。   已经喝到半醉了,身上有难闻的酒气,紫苑被他一路拖到后巷,压上墙,正要亲过来,紫苑挣扎,他一拳打过来,紫苑倒在了地上,他随即扑上来,两手按住紫苑的身体,低头拿他那厚嘟嘟的臭嘴在她脸上、身上到处乱拱。   紫苑突然就停止了一切的挣扎。   躺在那湿漉漉的、粘乎乎的、臭气冲天的地上,她茫然地望着夜空。   她寻找着月亮,但怎么找也找不到。   这是为什么?   她的裤子被扯下了。   大腿上凉嗖嗖的,但很快,就有两条毛茸茸的大腿带着热意重重地压了上来。   就在这时,她终于又想起了江槐。   她想起那个雪夜,在公寓的阳台上,她和江槐的初夜。   他们在温暖的毛毯下,抱在一起,彼此微笑,亲吻,爱抚,江槐的每一道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爱意。哦,那是个多么完美的男人,有着孩童的天真,也有着成年男人的沉稳。世间可还能找到与江槐一样的可令她沉沦的男人?   哦不,这是多么荒唐的事。她对自己说。可能就连江槐他自己,也是因为他的死,才成就了他的不朽。   他并不完美。   他是冷酷而自私的。他抛弃了她。致使她的灵魂,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家。   她恨他。   堕落的美少年:小罗   那次□,并没有成功,天知道哪来的警笛的呼啸声,撕裂了夜空,黑鬼被吓醒,拎起裤子逃离了现场。   多么讽刺的一件事!结果就连最肮脏的罪犯也可以半路抛下她吗!   哈,哈哈。   紫苑大声笑起来,但这笑,并非是因为劫后余生的愉悦。   从那天起,她又开始了自残。   周而复始。   直至,她遇见了小罗。   书乔点完单坐回来。   他看了看紫苑,紫苑对他无言地笑了笑。   书乔伸出了一只手握住她,紫苑没有退缩。她冰冷的手被书乔那大大的掌心包握着,很温暖,她其实知道自己有多想要这温暖。   可是突然的,书乔的眼圈红了。   紫苑叹了口气,把脸别向了窗外。   比起脸上的伤口,更令她痛苦的,是书乔这种每时每刻为她心疼的眼神。   她默默地抽回了手。   服务员送来早餐后,紫苑埋头吃了起来,她饿坏了,很快就解决了两个包子,然后她端起热热的豆浆放在手里暖着,一边喝,一边看着书乔吃。   书乔吃得很慢,因为他喝粥,粥很烫,需要一口一口吹凉,才好放进嘴里。   紫苑知道他的胃不好,曾做过手术,吃饭喝水都需要小心应对,她本该对他多加照顾,她也曾经对他多加照顾,但现在,她不敢再对他做太多,因为他曾说过,她的温柔就像一口井,会随时将他吞没。   有些距离,是必要的。   在喝着豆浆的时候,紫苑想起了她从澳洲回国后第一次见到书乔时的情景。   当时,她正和小罗在外面吃饭,小罗忙着打游戏,不肯好好吃,于是她拿勺子喂他。   也许真是有第六感。   在某个瞬间,她突然感到后背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把她整个人灼穿,于是她转头,从餐厅的窗口望出去。   就这样,她见到了书乔。   时隔五年。   带着一脸震惊的表情的书乔,身穿一件驼色大衣,直挺挺地站在冬日的迷雾里,张圆着嘴看着她。   他久久地瞪着她。   脸色苍白。   随后,他冲进了餐厅,在接连撞倒几个人后,他不顾一切地把紫苑紧紧地压进了怀里。   他说不出话。   他只是俯在她的颈间,急促地呼吸,没多久,她就感觉到有眼泪细细地淌进她的脖子里。   后来小罗问她:“很明显,他很爱你,为什么你不跟他走?”   紫苑反问:“难道你舍得让我走?”   小罗冷笑。   小罗才不会对她说什么舍得舍不得的话,小罗又不爱她。   谁也不会爱她。   而她也同样,不会爱上谁。   紫苑想起当她向书乔介绍小罗是她的男朋友时,书乔当场变得僵硬的脸。他久久地瞪视着小罗,一向温和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与愤慨,然而很快的,又变成了失落。   他是在对她表示失望吗?   有一个瞬间,她已经变得麻木的心突然又刺痛了起来,她有些责怪书乔那样的表现,难道他以为五年过去了,她还不该忘记江槐而重新拥有新的人生吗?但她很快就原谅了他。因为他是书乔,他仍是当初的那个书乔。他没有变。变了的人,只有她而已。   那次意外的碰面,大家并没能真正地谈起点什么,大概是碍于小罗在场的缘故,书乔很沉默。他抱着手里的文件袋坐下来,一直像个受伤的大男孩一样地鼓着嘴,眼神哀切。   后来紫苑送他出餐厅。   站在门口,书乔突然低头握住她的手,接着他慢慢地抬起头,用一双湿漉漉的、小鹿般的大眼睛看着她说,“给我你的电话,保持联系,好不好?”   他语气中有祈求。   有这五年中断联系后的惶恐与不安。   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他似乎对她仍保持着最初的关爱。而她对此只能报以苦笑。   她说好啊。   她把她的手机号码报给他,在他的要求下,也告知了自己的新住址。   然后她上前拥抱他。   用手轻拍他的背。   但她内心里并没有真的要跟他继续见面的打算。   “在想什么?”   忽然之间,书乔的声音打断了紫苑的冥想,她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没什么。”   她忽然觉得很累,由昨晚开始,回忆就显得太多太重了,层层叠叠,像海浪似的迎面扑来,让人疲倦。   他们一同走出了早餐店,紫苑提醒书乔该去上班了。   “那你呢?”书乔问。   紫苑低头轻声说,“我想去墓地走走。”   书乔二话不说把她带上了车。   紫苑见他拿出手机,打电话,是跟单位请假。   她不禁皱眉:“为什么要请假?”   书乔说:“我陪你去。”   紫苑苦笑:“书乔,无端端地放下工作,这不是你的作风。”   “作风?我哪有什么作风?”他不笑,只是看着她,眼神闪烁不定,“你明知道,为你,我可以抛下一切。”   紫苑将脸别过去,叹了口气。   “我真是拗不过你。”   “那就随我吧!”   他说着,就发动了车子。   车子一路开往郊外的公墓,风很大,空气很冷,路边的田野白茫茫一片,显得很荒凉。   紫苑觉得又冷又疲倦,浑身僵硬,像是一直被泡在海水里,于是她裹紧了大衣,把头靠在车座上,闭上了眼。   身边的男人悄悄地调高了车内空调的温度。   不久后,车停了下来,紫苑走下车,到附近的花店里买了一大束百合,接着两人便静静地往山上走去。   墓园里空无一人,到处是寂寂的,野草丛生,显得苍凉。   紫苑站到江槐的墓碑前,放下花,弯腰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就地坐了下来。   照片上江槐仍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有灿烂的笑颜,如同永不枯萎的纸花,娇艳盛放。   是永恒的青春。   却是死亡的礼物。   书乔往远处退开了几步,背对着紫苑。   他想,紫苑至少要哭一场,为这些年来所受的苦,为这些年来一直压抑着的、没能和江槐好好诉说一番的话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才行。   但紫苑哭不出来。   紫苑在回国后,也一直不肯来见江槐,每逢忌日,书乔打电话给她,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一概回答,不,不去。   她身边有小罗的时候,她这样回答书乔:“我已有我新的世界,我不想再让过去的人或事影响到我。”   她甚至不肯提江槐的名字。   但实际上,她当时所谓的新世界是如何的呢?   是整日整夜躲在黑暗肮脏的公寓里,和小罗在一起,酗酒、埋头吸食大麻。   公寓的窗户从来不开。   床单可以N久不换。   换下来的衣服,会直接丢进带烘干功能的全自动洗衣机内,等下一次换衣服时,直接从里面捞出一件穿上。   当然没品味可言,两件白T恤,两件运动短裤,就撑过整个夏天,到了冬天,就随便再在外面套一件黑色的大棉服。   除了上街,她没照过镜子、梳过头。   但小罗不会嫌弃她。   那间公寓,大而冰冷,一入秋便要开暖气,因为小罗很怕冷,所以空气干燥,皮肤常常干到起皮,夜里睡到一半会觉得口渴,只好爬起来倒水喝,但怎么喝,好像都无法湿润自己那颗荒芜的心。   一片黄沙漫天。   她自知活得像蛆虫,也只有小罗,会接纳她。   因为他说过,他是她的同类。   他们相互依偎,虽然也经常地相互仇视,向对方发起冲击,但对她而言,这就是她当时尚能支持住的人生。   摇摇晃晃的。   即使是找不到任何意义的。   所以,之后书乔每次打电话来找她,想约她吃饭,或者只是见见她,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掉了。   她见不了他。   见到书乔,也就意味着自己心里那道已经被遗忘的伤口又要开始疼起来。   如何忍受?!   她只要跟小罗在一起。   她也只能和小罗在一起。   因为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不会悲伤。   小罗对她而言,是一双能将她带离恶梦的翅膀,让她体力残存的一丝力量,仍能重新派上用场。因他是一个堕落的、邪恶的小朋友,浑身长刺,拒绝他人进入他的内心,是个随时会溃烂、死去的人。   紫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十九岁。   当时,他在酒吧里干杂活,每天搬各种重物,活很累,但赚的钱很少;他穿着破烂,却长相英俊,有标致的眉,锐利的眼神,和冷酷的笑容;他很瘦,因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身上全是皮包骨;他患有严重的胃病和哮喘,体质虚弱,时常感冒发烧;他的身体还有残缺:左手断了三根手指。那是因为偷盗行为而被人砍伤,但他告不了砍伤他的人,他当时就连断掉的手指也来不及捡,只能拼命狂奔,否则就不是丢掉几根手指那么简单,而是——不是死在当场,就是死在更为可怕的牢狱里。   紫苑是在他工作的酒吧里认识他的。   他做事。她喝酒。一开始谁也没搭理谁。最多有过一两次的照面,匆匆而过,但因为同是中国人的长相,而又在潜意识里记下了对方的面容。   但也仅此而已。   可是某天晚上,他们睡在了一起。   在异国他乡。   两具同样冰冷的身体。   在冰冷的月夜下,借着酒意,沉默地交缠。   事后,小罗要她付钱。   紫苑默默地笑了。   她一边问着“要多少?”一边吸着烟走到桌子那边,拉开了装钱的抽屉。   满满一抽屉的现金,让小罗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两眼。   打那之后,他们便住在了一起。   曾经,紫苑是大卫身上的寄生虫,而后来,小罗又成为了紫苑身上的寄生虫。   紫苑给他钱花,也给了他自己所能付出的最大程度的照顾与呵护。   她从没说过这么做是为什么,而对这一切,小罗也从不问过。   小罗最大的好处是,他从不向人追问原因,他只要钱,其他的,他一概不在乎。   他们不问彼此的过去,不考虑现在,也不会展望那遥远而虚幻的未来,却在一起,像藤蔓和大树,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彼此吸取体内的养份,共同在阴暗中残喘呼吸,然后,也可能,在最后的时刻,抱在一起死。   爱么?不是,只是彼此依赖,各取所需。   是在两人相处了很久之后,紫苑才断断续续地了解了一些小罗的事。   曾经,他是一名小提琴手。   残忍的拜托   小罗说起这件往事的时候,故意把他断了三根手指的左手摊开来在阳光下细细地欣赏。   曾经,这个男孩拥有着一双特属于音乐家的手,手指修长,指关节有力,可以轻松自如地在琴弦上飞跃,演奏出最完美的音乐,而如今,它们已残缺不全。   阳光穿过指缝,在小罗那年轻而苍白的脸上留下了高高低低的阴影,坎坎坷坷。   他在阴影里微笑。   那是一种嘲讽的笑,像在风雨里飘摇的蓝色蔷薇,是冰冷、孤独、而又带刺的。   他说,我曾拉得一手好琴。他说这话时,眉毛跟着他的嘴角挑了一挑,仍是他贯有的冷漠骄傲的表情,一副音乐家的清高姿态,他说,六岁时母亲便带我拜师学艺,给我买最好的琴,为我找最好的老师,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母亲说,她想让我成为中国的帕格尼尼,“六岁的我当然不晓得谁是帕格尼尼,可我喜欢看到母亲在我拉琴时露出的那副满足而骄傲的笑容。”   他有拉琴的天份,小小年纪便斩获无数国内外大奖,谁都认为他将来一定会有成就,会有很高的成就。   那为什么不再继续学下去?紫苑问。   小罗笑了起来。   “当然是因为没钱了呗!”   他说完就把手□了口袋,然后在阳光下,厌倦地闭上了眼。   到澳洲念了不到一年,家里就没再寄钱来了,最初没在意,直到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他才打电话回国,结果听到了父母亲离婚的消息。   他问妈妈要不要让他回国去,妈妈说让他再忍一忍,再过一个月,她就想法儿给他寄钱去,他说没关系,我可以打工挣钱,妈妈没说什么。   于是他等了一个月,一个月后,银行卡里的数字依旧没有变化。   他再打电话给妈妈,发现妈妈手机已停机,他只好打给爸爸,可是爸爸不接。   我爸爸啊,对这个家庭而言,只是一部提款机,每个月只需提供给妈妈生活费,其余一概不理。   于是那个学期的生活变得很艰难,他一边要顾好学业,一边还要为了填饱肚子和支付学费而四处打工。   父亲终于打电话来,告诉他,母亲死了,而他马上也要结婚了,他问他,你要回来吗,如果要的话,我另外给你找个住所,但是音乐就不要再学了。   他请他父亲打点钱让他回国奔丧。   父亲却在电话里向他咆哮:她不是你母亲,她只是个□!就算你要回来,我也不许你去看她!   后来他知道母亲是自杀死的。   会是怎样的绝境,才会让人产生自我毁灭的念头?一个做母亲的,到最后,也不考虑一下儿子的感受,就这么任性地把他抛在了异国他乡。“还以为她很爱我呢,结果却发现,我不过是她为了实现她未完成的理想的工具。”   他拒绝回国。   他离开了学校,开始尝试独立生活。   但金钱的压力,让年少的他很快就崩溃。   我不停地换工作,但没有文凭、没有资历的我,能做什么呢,除了最底层的体力活。   经常受欺负,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一开始我还会反抗,但很快的,我就学会了沉默。   反抗会使一切变得没完没了,因为厌倦,所以只想让一切尽快结束,只要打不死就成。他说。   紫苑形容他的脾气:就像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小罗却耻笑她:“是‘茅坑’里的石头才对,你这人真是有病,连说个话都文绉绉的,你以为你是公主吗!”   紫苑想像小罗以前的模样:梳着油头,穿着洁白的衬衫和黑色燕尾服,带着一脸倨傲的表情,站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大厅里,优雅地拉着他的小提琴,而台底下的观众们则为他献上了欢呼、喝采和连绵不绝的雷鸣般的掌声。   他曾是最接近天堂的王子。   风度翩翩。   而她眼前所能见到的小罗,却是个满口脏话,到处乱吐唾沫,活得像个流浪汉的肮兮兮的家伙。   “音乐?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音乐就是个屁!”他说着就笑起来,他对他的过往充满了不齿,甚至是愤怒,他说那全部都是谎言。   除去经济原因,后来是因为他的手指断了,他更是彻底地、不能再拉琴了。   一天晚上,他把他相伴多年的小提琴丢进了大海里。   看着琴在海面上飘浮时,他说他没有哭,只是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抹也抹不掉。   那是死亡的味道,我知道,我了解,紫苑抱着他说。我们都一样,都是死了心的人。只有肉体还活着,麻木地活着,苟延残喘着。   可是终究活着是比死去好的,所以,即使勉强,也请继续。   一天下午,紫苑接到山薇打来的电话。   山薇在电话里嗔怪她:“为什么回来了也不跟我联系?”   紫苑一脸抱歉地笑,“对不起。”   但她心里并无真正的歉意。   她知道自己已经离这个世界很远,她无意去见任何跟她过去有关的人。   山薇提出见面,她委婉拒绝,但山薇执意要见,她说有很重要的话要跟她说。   “好吧,”她只好说,“什么时间,你定吧。”   挂了电话后,她进浴室里洗头洗澡,小罗见她换衣服,还以为她只是上街买东西,可后来却看到她在化妆。   他好奇起来。   他跳上窗台,坐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歪着脑袋看着她。   他问:“是要去见他吗?那个方书乔?”   紫苑的眉角跳了一跳。   是小罗口中所吐出的方书乔的名字刺痛了她的神经,她随手抄起手边的一个靠枕向小罗丢过去,“中午的剩饭在冰箱里,晚上自己热来吃!”   她坐上出租车,向司机报出了会面的地点。那地址并不陌生。只不过,在时光的流逝中,它已改变了容颜,从原先稍显破旧的居民区变成了繁华的商业区,高楼林立,而山薇就在其中的一间写字楼里工作。   紫苑付了钱走下车。   站在咖啡馆门前时,她对着透明的橱窗捏了捏自己的面颊,好让它看上去多少显得红润一些。   不至于像个鬼。   或许该去买一盒新的胭脂了,她想。   她推门进了咖啡厅,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要了一杯蓝山。   她问服务生这里能不能抽烟,服务生冷淡地说对不起,这里是禁烟区,她点了点头,把拿出来的烟又放回包里,服务生转身离去。   她这时看到隔座有一对情侣,头挨着头靠在一起窃窃私语,男人有清秀的面容和干净的短发,女人则烫着妖娆的长卷发,脸上化着艳丽的妆。   这是城市里四处可见的爱情,干燥而质朴,不过却让人感到怜惜,因为太美,美得像花一样,所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枯萎,而且注定枯萎。   紫苑慢慢地喝着咖啡的时候,山薇到了。   山薇变化很大,头发变长了,烫卷了,备添了许多成熟的女人味,身上则穿着一套剪裁精致的职业套装,脚踩高跟鞋。她是已经过多年修炼的都市白领,身上早已褪尽学生时代的稚嫩与贫乏。   紫苑朝她挥手。   山薇扬起一道笑容走过来,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铛铛作响,那声音与姿态,不是不骄傲的,紫苑还注意到她耳上戴着闪亮的耳钉,上面镶嵌的应是真钻石,无比闪耀。这五年里,她应该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吧,毕竟一个女孩,在这个竞争激烈的都市里打拼,并不容易,她完全有理由为自己的现在骄傲。   但她的骄傲后来让紫苑微微有些不舒服。   落座后两人并没有做过多的寒喧。   因是故友,一切尽在不言中。   山薇问,“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你都做什么了?”   “吃饭,睡觉,没别的了。”紫苑笑。   “没工作?”   “没有。”   “身体可好?”   “很好啊,你看,”她伸伸胳膊,“完好无损。”   山薇盯着她,叹了一声,“你知道吗,你走以后,大家都很担心你,每次聚会都会聊到你,可你却这么狠心,一去五年,毫无消息!”   紫苑笑了笑,又说了声对不起。   山薇喝了一口咖啡。   姿态优雅。   她放下杯子,又问,“这回不再走了吧?回国定居?”   “也许。”   “你结婚了吗?”山薇突然问。   “结婚?跟谁?”紫苑笑起来,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于是她问山薇,“说起来,你倒是该结婚了吧,和书乔?”   山薇微微一怔,“我和他?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这下紫苑倒好奇了,“我出国前你们不是刚刚陷入热恋?”   “你也说了是热恋喽,所以早晚会有冷下来的一天。”   山薇眼里突然涌上落寞。   紫苑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你们之间会有什么问题呢?在我眼中,你们俩是最登对、也是最适合在一起结婚的人,因为你们是同样温暖可靠而又安全的人。”   山薇冷冷一笑,低下了头。   片刻后,她问:“紫苑,有一件事,我能不能拜托你?”   紫苑回家时,天空下起了雨。   在小区门口,她下了出租车,她将双手□大衣口袋里,慢慢地走向公寓。   雨越下越大,其中夹杂着雪米粒,是南方冬天常见的雨夹雪,打在脸上有点疼,落在地上时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紫苑觉得很冷。   到家时,她已全身湿透,站在玄关地上换拖鞋时,发梢不住地往下滴水。   所幸家里总是打着足够的暖气。   她走进客厅,连大衣都没脱,便一头倒进了沙发里。   小罗从卫生间里出来。   “喂,你终于肯回来了!”他语气恶狠狠地朝紫苑扑过来。   可是他扑到的,不再是往常的紫苑。   “嘿,你怎么了?”他一向冷漠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惊疑,他要她睁开眼睛,“喂,快起来,快回答我的话!”   但紫苑用手拂开了小罗的脸。   “别吵我!让我静一静。”她皱着眉,用力翻了个身,将背影留给了小罗。   小罗没再吭声。   只是想和你吃顿饭   紫苑睡了漫长的一觉。   醒来时,看见小罗抱着垃圾桶在吐,她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倒热水,拧热毛巾,拿胃药。   倒是从容不迫,实在是见多了!——这小鬼的胃袋要多娇贵就有多娇贵。   她给小罗端药递水。   小罗一把推开她的手,“我要镇痛剂!不然就给我大□!”刚说完,他又吐,吐的全是黄胆水。   真见鬼!他在发什么脾气?   要照往日,紫苑已劈头骂过去,可今天她实在懒得动口,她仍递上水给他漱口,等到他吐止后,她带他躺上沙发,喂他吃了药,接着就转身进了厨房。   由头至尾,没跟他说过话,不想理他。   但这么做,并非是针对小罗本人,而是此时此刻,换作任何人站在她面前,也只让她觉得厌烦,人类的存在并非是相伴的意义,而只是互相利用和互相伤害。   紫苑弯腰打开冰箱,果不其然,里头的食物连动都没动过,她眉头一皱,重重合上冰箱,开始淘米煮粥。   米粒慢慢地在锅里翻滚起来,她抽着烟,一边回想着之前过去的那一切,她只觉得嘲讽。   再美好的感情,最终也逃不过欺骗、利用、和抛弃吗?   何来永恒?   信任也只是个天大的笑话。   等到她把粥端出去时,看到小罗已不在沙发上躺着,而是坐在敞开的窗台处,一边吸着烟,一边伸着他挽起一半袖口的右手在接雪,雪花静静地飘落在他只着一件黑衬衫的单薄的身上,一朵接着一朵,湿润明亮地绽放开来。   倒是美的!   可就是不要命!   “小鬼!你那是想找死吗?”   小罗回头瞪了她一眼。   但一个漂亮的人,尤其是一个漂亮的仍显得稚气的小男人,又在生着病,所以即使是在表达他的愤怒,却更多的是给人留下一种在撒娇的印象。   紫苑心下一软,她放下粥,走过去,想拉小罗下来,但小罗马上敏感地把手缩了回去。   她立刻连语气都软下来。   “快下来吧,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她关上窗,拔下他手指上的烟,握住他冰冷的手,放在嘴边哈气,这时,小罗忽然把手按在她的脸上。   他低头看着紫苑,微微嘟着嘴。   他不吭声。   他不问,他什么也不问,即使想问,他自知也没有资格问,也没有必要问,他深知自己的位置!   他终于叹了口气,低下头。   他的吻落下来。   他的吻温柔而缠绵。   有冰雪消融之感。   有某个瞬间,在紫苑的大脑深处划过另一个人的印象,不是小罗,也不是江槐,但究竟是谁,却又无法得知,只觉得这个身影很温暖,像阳光般,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缕,却也足够地照亮了把自己掩埋在阴沟里的她。   吻过之后,小罗变得高兴了一点,“我闻到粥的香味了,好饿,你快喂我吃。”   “你自己没手吗?自己吃!”   “我要你喂嘛,”小罗从背后搂住她脖子说,“我痛得整个人都僵掉了,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活该!谁叫你发神经坐那儿吹风!”   但说归说,到底紫苑还是喂了。   “如果我问,你去见过谁了,你是不是不会告诉我?”一边吃,小罗一边问。   紫苑面无表情。   “知道你还问?”   “好吧,我只是随便问问。”小罗自嘲地挑了下眉毛。   紫苑叹口气,“不关你的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我不是挺好?”   “挺好还吐成那样?”   “只是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明天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不去!”   小罗慢慢地咽下粥,又马上自觉地张大嘴巴接下一口。但紫苑看得出他一直在强忍着恶心。   他的胃病已日趋严重,大多时候不是任性不去吃,而是根本吃不下。但他宁愿用大麻镇痛,也不肯去医院。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住吧,换一间公寓,或是城市,再不然,还是回澳洲去。”   此时,紫苑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忧郁,一想到下午山薇对她所说的话,她的心就变得很冷、很冷。   小罗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吐吐舌头,调皮地说,“反正我靠你养,当然是你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紫苑笑了笑,怜爱地摸了摸小罗的脸。   两人当下冰释前嫌。   第二天,紫苑便上网找房子。   在这期间,书乔仍不断打电话进来,但紫苑再也不肯接听。   朋友?还是算了吧!她才不需要这些!   一天傍晚,她看见小罗又坐在打开的窗台上抽烟,她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怕冷么,怎么又坐在那里吹风!”   小罗没有理她,似乎没听到她的话。   他的视线一直淡淡地冲着楼下。   紫苑坐到电脑前给房东回复。   新房子已经找好,座落于城西的一间小别墅,背山面水,风景如画,又因附近有小森林而空气清新,十足疗养院级别,非常适合居住。小罗看了照片也说很喜欢,他抱着紫苑夸张地叫,“有钱可真好!哦,我的女神,老天保佑你可千万别抛弃我!”   小罗是缺钱缺怕了,而钱对紫苑这种富家千金来说,却从来不是问题。   “只要你乖一点,好好吃饭,多点长肉,我就养着你。”   “你拿我当宠物呢。”   “总之我死之前,你不许死。”   “但愿老天能给我长一点的命!”   “除了老天,你自己就不用努力吗,臭小子!”   小罗看出紫苑对死亡似乎有一种病态的执著,但他并没有去追究这是为什么。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与其去探寻那千变万化的人心,不如去紧紧抓住那些真实的钱财来得实在。   紫苑起身去倒水喝时,看到小罗还站在窗口那儿一动不动,一边还咳嗽着,她气起来,走过去,想夺下他手里的烟,却发现他的视线有些异样。   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在看什么?有美女不成?”   她好奇起来,便顺着小罗的目光看下去……   刚一看,她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楼底下竟然站着书乔。   “这家伙,不会是你的老情人吧?”小罗笑得一脸邪恶,“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一定伤透了他的心!”   紫苑闷声不响,于是小罗又问,“不下楼去看看他?”   紫苑立刻走开去。   她拿起茶几上的烟,划了几次火才点着,接着她就拼命地吸了起来。   她不知道书乔来找她干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她觉得烦透了,她扭头又冲小罗吼,“你还要不要给我下来?要是敢发烧的话,看我不掐死你!”   她并没有下楼去见书乔。见什么?反正见不着,他自然会走开。天底下哪有永远的等候。   别把人当白痴!   但自那天过后,书乔每天都来,每天一到傍晚,他就出现在楼下,穿一件黑色大衣,孤伶伶地倚靠在大树旁。   他的电话一直打进来,紫苑不接,小罗又嫌吵,后来紫苑便索性关了机。   直到搬家前的一晚。   紫苑坐在大堆的已打包完毕的行李箱中,打开了手机,屏幕上立即跳出了一大堆的未接来电显示和短信。   她咬咬牙,走去窗口,拉开了窗帘。   果然书乔又站在那里,而外面下着滂沱大雨,他手上又没有拿着任何雨具。   他就那么淋着雨,手里还握着手机。   紫苑一时呆住。   小罗走过她身边,看到楼下的情景时,顿时夸张地一笑,“我X,不是吧!他以为他是在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吗,真够蠢的,有病吧他?”   第一次,紫苑觉得小罗的笑声很刺耳。   她回头扇了小罗一巴掌!   “你给我闭嘴。”   她说完,就走去玄关找雨具。   小罗追过去。   这虽然是紫苑第一次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而打他,但他没有发怒,而只是微微有些震惊,他抓住了紫苑,把她的身体轻轻扳过来。   “嘿,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不爱他么,为什么又……”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紫苑的手放在唇边挑衅般地轻轻吻着,他的嘴唇是冰冷的,上面还有微微渗出的血渍,随着他的吻,一点点地印在了紫苑的手背上。   紫苑忽然打了个哆嗦。   她讨厌血。   她讨厌任何男人身上的血。   她用力甩开了小罗的手。   “书乔不是你有资格批评和嘲笑的人,因为你不配!”   说完,她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紫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见书乔,或不见书乔,对对方是否会造成伤害?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事实上,不用山薇拜托,她也从没想过要去打扰任何人的生活,她回国来,并非是为了什么人,而只是不想一直漂洋海外,可眼下……   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书乔站在大雨里任由雨水浇。   书乔是无辜的。   书乔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被伤害的人。   当她来到书乔面前时,她立刻将伞全部都遮在了他的头顶。   “书乔。”她轻唤了他一声。   书乔抬起头来。   原先紫苑还以为他一定会生气,自己不接电话,又不肯见他,但书乔此时的表情实在令她意外。   他笑起来。   一个十足温暖的笑意。   “你来了,紫苑。”   书乔的眼中丝毫没有怨怼,他的宽容和体谅,数年如一日,如他的眼睛一样,是水晶般的透明晶莹,不掺任何杂质。   紫苑心里涌过痛楚。   “书乔,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带伞,感冒了怎么办?”她抚摸着他湿漉漉的手臂,动作十分不安。   书乔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摇了下头。   紫苑又问,“找我?”   书乔点点头。   “有事?”   书乔又摇摇头。   紫苑皱起了眉头,“既然没事,就快回去吧,雨这么大,天又这么冷。”她说着,就想把伞塞进书乔的手里,但书乔突然抓住她的手。   她吃了一惊,刚想说话,书乔已把她拉入怀中。   书乔俯在她的肩上,轻声开口,“我还没有吃饭,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吃?”   不结婚的理由   当紫苑和书乔结伴离开时,从停在小路另一侧的一辆黑色车子里走下了山薇。   原来她一直跟踪着书乔。   连日来,她看尽了书乔一切的痴情行为,现在,她又看到了紫苑如他所愿地上了他的车。山薇感觉受到了愚弄与欺骗,因紫苑明明已答应自己的要求不再见书乔,结果却做不到!这个虚伪的女人!此时,她瞪着双眼,遥望着那对男女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流露出一副想吃人的神情,她本想继续开车跟上去,忽又转念一想,将头扭向了紫苑所住的房间的方向。   她看到楼上的窗户大开着,里头站着一名黑衣男子。   男子年纪尚轻,长相英俊,却令人意外的,拥有一双透出死亡气息的冰冷的眼睛,如狼一般。此时,那人也正静静地盯着自己。   山薇攸然浮出一个冷笑。   她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后,朝楼道走去。   书乔说,他知道一家餐厅。   “还蛮安静的,门面小小的,开在一条巷子里,菜很好吃,老板也很热情,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书乔一边说一边有些忐忑地瞄着紫苑,但紫苑好像根本没在听他讲什么,目光在车厢里四下游移着。   对中餐不感兴趣?   “啊,还是你喜欢吃西餐?那不如这样,我们——”   “书乔,有没有纸巾?”   “啊?纸巾?”书乔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说,“有,有的,在储物柜里,好像……”他手忙脚乱地想探过身来拿,但紫苑已先他一步拉开了柜子,他只得讪讪地收回手来。   好尴尬!   书乔自觉有点脸红,为了掩饰,他只得又开始说话,“我今天刚刚结束一个大案子,连着忙了三个月,累坏了,所以就特别想找个人一起——”   “呐,把脸上的水擦一下。”   紫苑抽出纸巾递上来。   “啊?……谢谢。”   书乔连忙接过,一边擦,一边又扭头看了紫苑一眼。   紫苑面无表情。   她在不高兴吗?   他的心黯然了下来。   “那么,你有什么好的提议?”   “什么?”   “去哪里吃?”   “随便,我已经吃过的,”紫苑放下纸巾盒,打了个哈欠,又说,“我有些累,先眯一下,你小心开车,到了再叫我。”   她果真靠在车座上闭上了眼。   书乔吐了口气。   终于,有些安下心来。即使紫苑好像一脸厌恶,但毕竟她来了,她在这里了,不是么?书乔苦笑了一下,心想这难道就是一个人太在乎的表现吗,每次在紫苑的面前,他总是这么紧张而又放不开,啊,不想了不想了,他揉揉额头,晃晃脑袋,开始认真驾驶。   车子在开了大约半小时后停下了,之后仍需进入小路再步行一小段才能到餐厅,书乔跳下车,撑开伞,等紫苑下车。   “希望我不是在勉强你。”合上车门后,书乔忽然叹口气说。   紫苑抬手摸摸他的脸,也叹了口气,“跟我又何必客气。”她话里的沧桑与自嘲令书乔大吃了一惊,他不禁轻轻拉住她的手。紫苑微微一怔,回头望过来。   两人视线交织在一起。   片刻后,紫苑笑了。   “不是饿了?还不进去?”她反客为主,拖着书乔的手向餐厅走去。   一进餐厅,恰好老板也在,看见书乔,他立刻眉开眼笑地走上来打招呼,大家握手寒喧一阵,老板看着紫苑问书乔,“女朋友?”“不不,只是朋友……”书乔一脸尴尬,又不安地回头看了紫苑一眼,生怕她生气似的,谁知紫苑双手插在衣袋里,一脸笑眯眯的,半点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因此老板也摆出一脸心知肚明的笑对书乔眨了眨眼说,“走吧,我给你们找个好位子。”   两人被带入二楼的一个包厢,老板又客气了两句后便关上门离开了。   紫苑脱下大衣,看到书乔还在脸红,不禁笑了,她把大衣递过去,“帮我挂一下?”   “啊,好,好的。”   书乔连忙接过去帮忙挂好,又把自己的也脱下来挂好。   脱下大衣后,书乔身上是一件黑色的高领羊绒衫,黑颜色衬得他唇红齿白,再加上他那副拘谨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个姑娘。   紫苑笑着窝进沙发。   “进门就看你笑,到底在笑什么?”   书乔憋不住了。   “没,没什么。”她好像怕他生气,赶紧摆手否认。   好在书乔没有追究,他坐下来,把菜单递给紫苑,“快看看喜欢吃什么。”   “我说过我吃过的。”   “那就点一杯饮料。”   “饮料?”紫苑又笑,“你当我是小孩子?”   书乔也笑了。   “不然帮你要一客冰淇淋好了,这里的香草冰淇淋非常好吃。”   他仍记得她喜欢吃冰淇淋。他仍记得当年她站在他的面前,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冰淇淋的情景,满脸幸福的样子。   “你吃过?”紫苑好奇地问。   书乔点头。   紫苑张大了嘴巴,“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我没记错?”   “没记错,”书乔笑了笑说,“只是很多事会变的嘛。”   紫苑‘啊’了一声,把菜单掩在嘴上,之后,她忽然拍着桌子大笑了起来。   书乔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紫苑边笑边用手指着书乔说,“虽然是会变没错啦,可为什么别人都变老了,你却越变越回去,直接变成老顽童了啊,太可笑了——”但她肆无忌惮地笑了一阵后,突然又低下头,慌乱地翻看起菜单。   她不会是想哭吧?   真苦涩。   书乔拿起水杯喝水。   他非常理解紫苑的表现,实际上,无论她在自己面前做出何种行为他都能理解也都能接受,因为他相信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是共通的,他们都对故去的江槐抱有感伤与怀念,也都对彼此之间的伤痛有所牵挂,这份感情,即使不是爱情,也会是战友一般的患难之情,是坚固的,牢不可破的。只是令他感到懊丧的是,为何五年的时光仍不能让自己建立起足够的自信,令紫苑在他面前,仍如光芒闪耀的精灵一般,捉摸不透。   过了会儿,紫苑抬头问,“我看我还是喝点酒好了,有好介绍?”   喝酒?   书乔想了一下:“这家有独家密酿的梅子酒,味道还不错,要不你试一下?”   紫苑吐吐舌头。   “你果真是这里的常客。”   “没有错,”书乔很骄傲似地点了点头,一会儿又问,“有意见?”   “不敢。”   “那就好。”   “好什么好!”紫苑不满,瞪眼过来,书乔毫不畏惧,也瞪了回去,两人互瞪三秒后,同时间爆笑了出来。   看到紫苑恢复了五年前的甜美的笑,书乔恍神了好几秒。   菜上来后,书乔吃饭,紫苑喝酒,彼此间没有对话,但紫苑觉得比起刚刚在车里,书乔为了不冷场而拼命地找话讲,现在的这种沉默更好、也更真实。   因是心意相通的人,才不必借由热烈的交谈来建立与维护彼此的关系,如此一想,不由令她心生感慨,书乔对她的感情,竟一点没变。   但这样又如何?   一切都回不去了,那些青春,那些潇洒,那些狂妄。   年少的纯真已死。   葬身于天涯。   紫苑迷迷朦朦地喝下了好几杯梅子酒,书乔吃惊道:“你酒量好像好了不少。”   紫苑笑了。   她拄着腮,靠近桌沿,懒洋洋地看着书乔说,“方书乔,你可真傻。”   书乔吃了一惊,“这话从何说起?”   紫苑说:“你不同山薇结婚,这不是傻,是什么?”   书乔的脸突然沉了下来。   紫苑又笑了。   “不准备和我说说吗?”   “说什么?”   “不结婚的理由。”   书乔不吭声。   紫苑放下酒杯,按铃叫服务员。   服务员走进来,“客人有什么需要吗?”   “能帮忙买包烟吗?”   “可以的。”   紫苑拍拍桌子叫书乔,“嘿,我没带钱包,先帮我垫一下。”   书乔连忙起身掏钱包。   等服务员把烟买回来,紫苑从容不迫地点燃一枝吸了起来。   书乔脸色有些发白。   他一定不是没见过女孩子抽烟,只是觉得这形象与紫苑不符合,哈哈,但这算得了什么呢……紫苑在心里自嘲地笑着。   “山薇说,是你一直不肯结婚的,为什么?你不喜欢她了?你有别的对象了?你出轨了?啊哈,难道方书乔你其实是个渣男来的?哇哈哈,真看不出来啊……哈哈哈——”   她又开始拍着桌子笑了,一副疯癫的样子。   书乔突然站起身。   “我吃饱了,我们回去吧。”他走去衣架处取大衣,就在这时,紫苑抓起了桌上的烟,一声不吭地拉开门跑了出去。   “紫苑!”   书乔掏出几张纸币丢在桌上后便抱着两件大衣追下了楼。   所幸紫苑并没走远,她就在门口,整个身体靠在墙上,一副快要倒下去的样子,书乔连忙冲过去从背后抱住她,“紫苑,你怎么了?”   紫苑不回答,只是闭着眼,身体轻轻颤抖。   书乔赶紧帮她把大衣穿上。   过了好一会儿,紫苑才问:“为什么生气?”   他答:“我没有生气。”   他看着她,她却不看他,将脸别到一边去,嘴里还刻薄地说,“你有,你明明就有!”   就这样任性了起来。   书乔只好让步,“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不高兴。”   “为什么?”   “为什么,唉——”书乔苦笑了一下,“可能是你的语气吧,让我觉得你是在逼问我,又像是在讽刺我——”   “我只是关心。”   “是的,现在我知道了。”书乔满脸抱歉。   紫苑不出声了,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书乔的心痛得揪成了一团,他抱住紫苑,将她的头轻轻地抵在自己的胸口,“紫苑,啊,紫苑……”   他不停呼唤她的名字,胸口因此剧烈地疼痛着,突然间,他意识到,他不能再不开口,如果他今天没有把心里的话讲出来,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因为紫苑随时会逃开去,就像五年前,就像刚刚,她会随时随地的像风一样,嗖一下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他不能再放开她,否则,他将终生生活在地狱里。一想至此,他越发地抱紧她,他终于开口,他说,“紫苑,让我们在一起吧!”   紫苑怔住。   她抬起头瞪着书乔,片刻后,她笑了,是一道凄厉的、嘲讽的笑,而后她踮起脚,在书乔的唇上留下了一个轻而又轻的吻,然后拍拍书乔怔掉的脸,她说:“走吧,真该回去了。”   她的转身干脆又利落。   那她的这个吻是什么意思?   敷衍?嘲笑?还是挑衅?   书乔冲上去,再一次扣住紫苑的手腕并将她拖入怀中。   他的吻重重地落下来。   令紫苑微微有些发昏。   不,或许是整个世界都在发昏也说不定。   如此表白   刚开始时,紫苑还真是被书乔吓到了。   本来他的个性就是害羞内向型的,她又一直拿他当小弟弟看,怎么想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对她做出越矩行为,但当他充满霸气地吻住她的那一刻,他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江槐。   她因此没能拒绝这个吻,甚至还对此做出了不该有的、完全非理性的回应。   书乔整个被蒙在鼓里,他还以为她的热烈回应是她对自己有所感觉,因此他满心欢喜,吻过之后仍紧紧抱着她,久久不肯松手,却不知他怀里的女人,不过是因深陷于一场幻梦,将他视作了她已经逝去的恋人,将他视为一个替身。   “紫苑,请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当他再次向她发出请求时,紫苑如大梦惊醒,她脸色苍白地跳离了他的身体,摇头,转身,犹如避鬼一般向前急行。   书乔匆匆赶上,“紫苑,紫苑!”当他拉住紫苑的手时,紫苑忽然扭头说,“我会当我刚刚什么也没听过——”   “什么叫没听过?”书乔吓到了,“就算你不肯答应,总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吧?”   理由?   紫苑笑了,眼神却突然变得凶悍,“理由就是我不想答应你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想就是不想,不答应就是不答应,”她不耐烦了,“请你放手,让我走。”   “我不放,我怎么能放?”书乔声音弱下来,“除非你能明确地告诉我为什么,否则我不会放你走!”   为什么?   紫苑轻蔑地笑了一下,世人遇到问题总想要个答案,可要是答案不符合他的要求,他就又开始提无理要求,书乔哪里是想要知道为什么,他不过是因为没得到她的感恩戴德而感到不快。   “够了,方书乔,别再演戏了,我丁紫苑还没可怜到那种地步。”说罢,她甩开书乔的手,冲出了路口。   没走几步,她便哭了,几天前和山薇见面时山薇对她所说过的话再次响彻耳边:   “紫苑,我想拜托你,请不要再见书乔。   “这五年来,他因为江槐,又因为你,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他始终自责,自责没有照顾好兄弟,又没有照顾好你,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心思细腻,一旦情绪有所波动,就连身体也会跟着出问题,前几天见过你之后,他也是大病了一场,饭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精神变得很差,也时常跟我发生争吵,   “我是早就惯了,毕竟我是他的女朋友,又很爱他,自然是能体谅他,我只是替他心疼罢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能代替对方的生活,可书乔他就是不能释怀,认为若不能看到你幸福,他也就没有资格拥有幸福,他一直,都在替他的兄弟牵挂着你,   “我知道,我今天向你提出这个要求,你一定会觉得我很自私,但是没关系,只要是为了书乔好,哪怕你会因此恨我一辈子,从此与我这个朋友断交,我也不会在乎,我只想请求你,不要再见书乔,不要再留给他任何有关你会不幸的印象,请让他知道你很幸福,好让他安心,让他能继续他的生活,   “对于江槐的死,我也非常地遗憾,可我知道,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却要继续地活下去,紫苑,如果你仍是当年那个善良的紫苑,如果你仍当我是你的朋友,请一定接受我这个请求,请善待书乔,放开他,让他呼吸吧,毕竟,他没有义务,更没有那个责任,要背负上你和江槐的爱情悲剧,令他一生都受困于此。”   山薇那天所讲的话,用意很清楚,那就是,你,丁紫苑,是一个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灾星,你是个所有人都不想面对的大伤害,所以你根本就不该回国来,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   多可笑!她什么时候想过要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紫苑跑出了大路,结果又被书乔追上,紫苑跟疯了似地又叫又跳,“放开我!方书乔,你敢再碰我!”她推开他,恰好这时一辆出租车迎面驶来,她挥手一拦,不等车停稳她就急急地踏上车去,书乔眼看抓不住她,情急之下便将手□了将欲关上的车门上,整排手指瞬间被夹住,他顿时惨叫出来,“啊!——”   “书乔!”   紫苑这下才急了,她一个箭步冲下车来,一把捧住书乔的手便连声大叫起来:“书乔,书乔你怎样了,快给我看看!”   书乔却借此机会死死地抱住了她。   这回他是真的豁出去了。   后来是紫苑开上书乔的车送书乔上的医院。急诊部的医生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淡定地托了托眼镜,对其手上的伤扫了一眼后便开起了散瘀消肿的药,“明天最好再来拍个片,看看里面骨头的情况。”医生撕下处方递过来说。“谢谢医生!”接过单子紫苑就跟领了圣旨似的飞一般地往大堂跑,一边跑一边对书乔交待,“你赶紧找个地方坐着等我!”   书乔默默地跟在她的背后。   谁说不爱。   谁说这不是爱。   想到这,他的眼眶忍不住热了起来。   书乔在大堂里找了个位子坐下,静静地看着紫苑在柜台处为他忙来忙去,一股暖流,细细漫过他的心头,这些年来,他的身边并不缺乏女人对他的关照,但从未有过一个人,能像紫苑这样轻易就能为他带来这种幸福而又感激的心情,爱情的甜蜜,从来也伴随苦涩,这是一场刀锋与蜜糖的共舞,有甜美,也有伤痛,至于最终留下的是什么,是永久的幸福,还是遗憾的人生,你别无选择,只有欣然接受。   他想着,自己究竟能不能带给这个女孩幸福呢,她那颗痛苦的心,究竟还要流浪多久呢?   紫苑取了药回来坐到他身边,“来,把手给我。”   书乔没做多想,依言把手伸了出去,不料紫苑刚一看到他手上那红红肿肿的一大片,眼泪就掉了起来,书乔赶紧就把手往回缩,“只是看着吓人而已,一点都不疼,没事的……”   “没事?都这样了还说没事!难道你还想断手断脚才叫有事吗?”   没想到紫苑竟会发起火来!一时之间,书乔心里五味杂陈,高兴不是,不高兴也不是,幸好紫苑没再多说什么,她低下头,默默地把装药的袋子打开,取出里面的药膏,在书乔的手上仔细地涂抹了起来。   冰凉的药膏迅速地带走了伤口的不适,而眼前温柔的紫苑,也令书乔的心在欣喜之余又备感怅然。   此时此刻,若是江槐还活着该有多好,因为只有他,才能让紫苑真心地笑。   “明天一定记得再来拍个片。”药膏涂好后,紫苑仍不放心地叮嘱到。   “那你陪我?”   书乔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又不小心惹恼了她,害她发足狂奔。   紫苑笑着斜他一眼,“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需要人陪?”   “需要!”他仍看着她,“如果我想你要陪,你肯不肯?”   紫苑摇摇头,“书乔,你知不知道你今晚很任性……”   “我知道,但我只任性这一回,你依不依我?”   紫苑叹口气,垂头不语。   实际上她的心已在寸寸软化,只是山薇的话,又时时刻刻在脑海里惊醒她,若她此刻依了书乔,到底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紫苑,”书乔这时伸手握住她,紫苑吃了一惊挣扎起来,但书乔反将她握得更紧,他像下定了决心般地说:“紫苑,我喜欢你。”   紫苑整个人呆住。   书乔无奈地一笑,“我知道,你很可能对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好好传达我的心意,也希望你,能好好地听一下。”   “书乔……”   “我知道,你现在有男朋友,但说实话,我觉得他一点都不适合你,假如你愿意和他分手……这件事,你若不方便说,可以由我来,由我去解决——”   “书乔……”   “至于山薇……那个,我都不晓得你对这事了解了多少,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和她早已分手,这其中的缘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日后再详细讲给你听,总之,我现在单身,你可以放心大胆地接受我的追求,完全不必有任何顾虑。”   紫苑不吱声了。   她知道,书乔对她讲这么多,是为了证明他心意已决,他喜欢她,他一定要跟她在一起。但理由呢,理由是什么。他为什么喜欢她,他为什么一定要她跟他在一起?   “书乔,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我,我变了,变得很坏,变得根本配不上你,你仍会坚持你的想法吗?”   “你再变,也改变不了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而且,你能变什么样呢?”   看着书乔的一脸纯情,紫苑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罢罢罢!不过是这孩子一时头脑发热罢了,越理他还越来劲了。   离开医院时,书乔坚持要送紫苑回家。   “长这么大还没追过女生,不过还算知道天晚了一定要送女孩子回家。”他呵呵笑着,像在自嘲,实际上是想哄紫苑开心,可紫苑心乱如麻,哪有心思回应,于是他讪讪,便闭了嘴。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到家后,紫苑更是连声再见都没说便直接跳下了车,急得书乔又追了下来。   “紫苑,等一下!”   他拉住紫苑,对她端详了一阵后,叹了一口气,轻轻替她整理了下头发,又将她的衣领拉紧了一些,“回家后啥也别想,洗个澡,早点睡,明天一早我会给你电话,到时,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他笑着,向她晃晃自己那只裹着纱布的手,意思是让她陪他一同上医院。   紫苑终于被他那孩子气的表情给惹笑了。   “要是我现在就答应你,你会不会整晚都睡不着?”她突然来了兴致,歪着脑袋想要戏弄他。   书乔立刻大叫起来,“真要这样,那我今晚哪也不去了,就呆车上守着你!”   紫苑听了,噗哧一乐,脸色已彻底柔和下来。   “傻瓜!”她轻嗔了一句,也替书乔整了整衣领,完毕后,她抬眼望着他,柔声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啥也别想,明天一早,我们电话联系。”言毕,她冲他嫣然一笑,将双手插入衣兜,转身而入,只剩下书乔一人呆若木鸡。   原来,这才是恋爱的味道!   书乔犹如大梦初醒,心头一阵阵热上去,原来比起甜蜜,恋爱给人的刺激更多的是一种酥酥麻麻的味道,此时此刻,他全身仿佛被温泉水浸润,通体舒畅,那滋味,可真是难以形容的美妙,他捂住热涨的胸口轻咳了两声,嘴角已是忍不住一再地弯上来,看来明天的见面自己一定要备足速效救心丸才行。   而紫苑刚一走进楼道,脸上的笑容就迅速地消失了。   要离开,还是要留下来?   整个晚上紫苑辗转反侧。   她想着书乔,也想着江槐,想起这过去的五年,心伤依旧在淌血,旧爱未忘,如何又去承接一段新的感情?可她对书乔的无辜纯情实在是毫无抵抗力,想一想,便觉得害怕,刚刚如何就答应了呢。   隔天上午,搬家公司早早来到,小罗开门让他们进来,谁知紫苑一声令下,说今天不搬了,什么时候搬,再另行通知。   小罗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关上门后,他靠在墙上,假装不在意地看着紫苑在穿衣镜前更衣打扮。   “要出去?”   “是。”   “和谁?”   “朋友。”   小罗不吱声了,眼神灰暗下来。他不必问这朋友是谁。昨天之前,紫苑还一个朋友都没有,只拿他一个人当宝,日夜哄着他,可昨天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突然梳起了阳光的马尾,穿上了漂亮裙子,还化起了粧,唇彩用的是粉红色,花朵般鲜艳娇嫩,虽说她之前也没老到何种程度,但此刻她容光焕发,单是眼神,就已鲜活了不止十岁。小罗不傻,知道这是为什么。   “可我今天不舒服,你能不能不出去?”他淡淡问。   “不舒服?怎么了?又是胃疼?”   “唔,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拉肚子。”   他轻轻皱眉头。   要是以往,他才不屑于向别人诉说他的病痛,但此刻非比寻常,他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住紫苑,不让她离开。   紫苑果然紧张起来,“那我马上就送你去医院,反正顺路。”   顺路?   小罗眉毛一跳,但未等他问,紫苑已过来推他进屋,“进去换件衣服,我在门口等你。”言毕,她转身掏手机,她要给谁打电话?给方书乔?小罗脸色越变越坏,嘴角整个挂下来,眼角余光已尽现杀机。   紫苑对这一切一概不知,她打电话给书乔,但手机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听。   **   山薇捧着书乔的手机飞快地躲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小心倾听外面的动静,在确定没有吵醒书乔后,她从怀里掏出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的果然是紫苑的号码,她眼里燃起了怒火,咬牙攥住这手机,真想把它丢进马桶里去!   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想要重新抓回书乔的心,绝不能用这么幼稚白痴的手段。   昨天晚上,自小罗那儿离开后,她故意买了两瓶啤酒,坐在书乔的家门口一边喝一边等他。   她没有给他打电话。一来是看他到底能玩到多晚回来,二来,是想让他见到她为他深夜守候时能对她抱以歉疚,这么多年交往下来,除了不能控制他的心令到他爱上自己以外,她对他这个人的性格脾气,倒是已了若指掌,该什么时候示弱,该什么时候耍狠,她全明白,若单凭手段,紫苑不是她的对手,可偏偏,紫苑拥有方书乔的心!仅此一招,就足以让她一败涂地了,她还能怎么办?如今她只想,其它女人也就算了,唯有紫苑,她不能把书乔交给她,因为她不配!可当她终于等到书乔回转,一眼看到他脸上那副兴高采烈的傻样时,她的心就整个地凉掉了。   到底是凭什么啊!   她努力了那么久,忍耐了那么久,她付出了多少的压抑与忍耐,整整五年了,始终不能换得这男人的真心一笑,而如今,丁紫苑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让他笑靥如花?   她好不甘心。   她从黑暗里站起身,讽刺道:“捡到钱了吗,笑得那么开心?”   书乔吓了一跳,在看清是她之后,他笑得更加开怀,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只有捡到钱才会这么开心?”   后来书乔向她坦言,他已对紫苑表白。   “你说了?你真的说了?”   他点点头。   她整个人垮下来。   “那,她同意了?”   书乔只是笑,什么也没说,山薇突然就用手把脸埋起来。   书乔诧异道:“怎么,不替我高兴?”   他真残忍!   山薇想,他怎可以这样要求我,要求我这样一个深爱他而又得不到他的女人去为他与别的女人的新恋情高兴、欢呼、喝采?!他怎可以这么做!山薇在肚子里骂,抬起脸却笑脸如花,“我高兴!我当然替你高兴!怎么样,我们开瓶酒来庆祝一下?”   “喝酒还是算了,”他摇头,“你看你,脸红成这样,八成已经醉了,再喝下去,当心明天起不来,班都去不了。”   “不去就不去,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班……”   “怎么?又和哪位领导吵架了?”   他只当她是工作不顺利才来找他。   “吵什么吵,高兴就想喝两杯不行嘛!”   她忍住不快,自顾自起身四处去找酒喝。她知道,有些话,是要趁醉时说才更有效,如果说对了自不必说,说错了,也不必负什么责任,谁让醉汉意识不清嘛,到时酒后再乱个性,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谁知她这次打错了算盘,她在这头找酒喝时,那头书乔已悄悄洗漱完毕上床睡觉觉,哪里当她是女人?哪里还当她是前女友?已经连最后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了,山薇抱着只酒瓶,说有多失意就有多失意,恨不得把手里的酒瓶子砸到方书乔的脑袋上,好让他清醒清醒,让他看明白真正能带给他幸福的人不是那个大灾星丁紫苑而是她、是她山薇!   此刻,她抱着书乔的手机,心里的恨意一阵阵涌上来。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书乔被紫苑夺去,那样的话,不仅她会死,书乔也会死!   她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   紫苑带着小罗上了车,怕他冷,她又调足了暖气。   “除了拉肚子,还有别的症状吗,发不发烧?吐没吐?”她怪自己粗心,昨晚回家时看到他房间的灯已经熄了,还以为他早就睡了,没想到他闷声不吭的、硬是自己扛了一整夜,“你也是,不舒服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你生我的气嘛,”他像小孩似的嘟着嘴,“临走时还摔了我一巴掌,我都怕你再也不回来了,哪敢再骚扰你。”   这么一说,紫苑倒先不好意思了。   “别说得你好像从没挨过我打似的,事实是你欠揍!”   “对!是我嘴欠,活该受你那一巴掌,所以就连老天也看不过眼,让我整夜拉肚子,最好拉死活该!”小罗打了个哈欠,满脸倦容,意兴阑珊,紫苑斜他一眼,叹了口气,倾身过去帮他扣好安全带,然后一脚踩下油门,向医院驶去,小罗眼望窗外,星眸一阵一阵地暗,真不知眼下这温情四射的打情骂俏,还能维持多久。   到了医院,排队挂号,一切由紫苑搞定,小罗抿嘴乐:“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曾在这里住过十年八载,你不是千金大小姐么,从小应该由私人医生替你看病吧?”   紫苑眼底黯了黯,想起当年在医院里与江槐共度的日子,心里只觉得茫然,但她很快就笑了,瞪向小罗,“我是大小姐又不是天上的仙女,至于这么无知么,看你问的这都是什么问题!”   “我这不是在夸你嘛,”小罗耸耸肩,笑了,嘴角却依旧是一抹淡淡的自嘲:“像你这样的富家千金,是要有多大的善心与耐心,才能这样大发慈悲地收留我照顾我,我想我上辈子八成是和尚来的。”   “和尚你个头啊!”   紫苑举拳作状要揍过来,小罗不躲不闪,突然静静看她,紫苑顿时气馁,把手垂了下来,最后就意思性地在他身上轻轻掐了一把。   小罗瞪她,“打呀,怎么不打了?反正我这么欠揍。”   “打什么呀,”紫苑也瞪他:“瘦得跟皮包骨一样,打了我都嫌手疼。”   小罗突然拄着额头,做深情款款状。   “干嘛对我这么好?”他问。   “啊?”   “小心我会爱上你哦。”   “什么呀?”紫苑哭笑不得,拿手按上他的额头,“没烧呀,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小罗却借机抓住她的手,闭上眼,让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慢慢地滑下来,直到停在嘴唇的部份,他轻轻吻了下她的手心,然后睁开眼睛说:“被我爱上的话,小心会很可怕哦。”   “噗!”   紫苑笑得前仰后合,“还可怕咧,根本是很恶心好不好?拜托!”说着,她一脸推开小罗的脸,“像你这种人呐,连心都没有,会爱吗?快别说这种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谎话了,真叫人受不了!”   受不了?小罗啊了一声,笑了,末了却狠狠地按下紫苑的脑袋以示泄愤,因他不想让紫苑看见他眼底的失意。   等小罗在注射室里挂上了水,紫苑起身到外面再次给书乔打电话,这次电话通了,但是,是山薇接的。   “咦,是紫苑吗?你找书乔?”   一大清早就帮着接书乔的电话,难道他们现在还在一起?明知书乔不会骗她,而且自己又不是书乔的什么人,不该有什么情绪,可是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是酸酸涨涨了起来。“哦,没什么事,”紫苑笑了笑说,“因为昨天书乔的手受伤了,就想问问他好些了没有,既然你和他在一起,那就不用我操心了。”   紫苑说完就想挂电话,没想到山薇又喊住了她。   “紫苑,我以为那天的话你是听进去了的。”   山薇语气里有明显的质问。   紫苑默然不语。   山薇又说:“我一直以为你对书乔是不错的,但现在看来,你是从没想让他好过——”   “山薇——”   “且不说别的,就你现在,明明已经有了男朋友,而且还在一起同居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书乔?”   “我没有招惹书乔,我——”   “但你至少接受了书乔的表白,不是么!”山薇抢白道。   山薇咄咄逼人,紫苑无力招架,“山薇,对不起,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同你说——”   “那就别同我说,你直接同书乔说,告诉书乔,你不会接受他!”   “山薇……”   “你不配跟书乔在一起!”山薇突然吼道:“过去这五年里,你在国外过的是怎样一种放荡的生活我都已经知道了,如果你不想让书乔为你难过,如果你不想让书乔只是因为同情你而爱上你,那么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听了这话,紫苑如五雷轰顶。   什么是朋友?原来这就是朋友。这一刻,她的心犹如被千刀万剐,但她笑了,她的语气变得很淡很淡,“山薇,我从没想过要对任何人隐瞒我的过去,至于书乔,他愿意喜欢谁,愿意因为什么原因跟谁在一起,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而是由他说了算。是要看他的心,究竟向着谁!”说罢,紫苑果断挂断了电话。   紫苑返回注射室,迎面看见小罗正端坐椅中凝视她,那姿势,那眼神,仿佛他已在那里期待她许久。   突然间,她就委屈上来。   小罗问她,“怎么回事,跟谁吵架了?”   她摇了下头,眼泪滚滚而下,小罗伸手示意她过来,待她走近,他拉她坐上他的大腿,两手自背后搂紧她的细腰,她垂下头,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指尖上,正是由于肌肤上传来的这一点一点湿润温热的感觉,令这个一向冷酷的男孩最终也瓦解了心防。   小罗闭上眼睛,将脸贴上她的背,疲倦地说:“既然不开心,紫苑,不如我们仍回澳洲去吧。”   你是公主   书乔一醒来便给紫苑打电话,谁知她却关机。   但他没在意。   或许她还在睡懒觉也说不定。   反正她已经答应了的事,一定没理由再反悔,一想至此,他便笑了,他准备中午下班后再联系她。   客厅里没人,山薇已经离开,一旁的餐桌上摆着早点,以及一张便条纸:   【晚上组织大伙儿来个聚会吧,庆祝紫苑的回归,人我会联系好的,你负责酒菜,如何?】   书乔把三明治叼进嘴里,笑得心满意足。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天书乔工作得尤其卖力,浑不觉时间匆忙而过,直到同事提醒,他才知道放下手头的事,赶紧掏出手机给紫苑打过去,所幸这次通了。   “真担心这次你又要不接我电话了。”书乔笑。   “怎么会?”紫苑淡淡道,“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   真奇怪,明明讲的是废话,却从身上的每个毛细孔都涌出甜蜜的爱意,书乔羞涩地笑,“难道你已忘记昨晚答应了陪我去医院?”   “哦。”   “哦?”书乔叹一口气,“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书乔。”   “嗯?”   “我有话同你说。”   “那就出来啊,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紫苑没让他接,她说自己坐车过去,两人在医院门口碰头,紫苑关心他手上的伤,书乔却问她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紫苑想到他上了半天班一定饿坏了,于是说好的,吃了饭再来看好了,因此两人便在附近找了间餐厅走进去。   书乔接过餐牌,一副准备大点特点的样子,紫苑赶紧拦住他,“下午不是还要上班嘛,时间不多,随便点一点就好了,反正我是不饿。”   书乔微笑,“别替我省钱。”   “哪里会。”紫苑笑了。   书乔也跟着笑了,随后快速点了几个菜,服务生退下,他拿起水杯喝水,“你说有话要跟我说,什么话?”   紫苑看他一眼,突然低下头。   良久后,她开口:“关于你昨天说的事,我考虑过了。”   “哦,如何?”他兴奋。   “我……”紫苑仍低着头:“我准备过段时间,便回澳洲去。”   一口水呛进气管,书乔放下水杯连连咳嗽,紫苑起身替他拍背,连问他有没有事,书乔咳了许久方才停止,抬起一张涨得通红的脸,他神色凄苦地看着紫苑。苦盼的喜讯,结果变成了噩耗,他犹如咽下黄莲,苦不堪言,紫苑红着眼睛看着他,浮起的泪光里满是歉疚,书乔把头偏了过去。   实在不忍心看她如此。   菜上来了,书乔却一口没吃,哪还有胃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似翻江倒海,没有吐出来已是给足他这个主人面子,书乔再也坐不下去,见紫苑也没有动筷的意思,他便很快结了账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走到门口,紫苑说:“书乔,请别怪我。”   书乔身形一顿。   怪她?   怎可能!   要怪,也只能怪他没那个福气,能将她留在身边,让他用尽平生力气去对她好。   他转头看着紫苑,笑了笑。   “今儿晚上,我们一帮老朋友准备聚一下,你要不要来?”   **   小罗在洗澡间听到手机响,他光着身子跑出来接,“喂,谁?”   “是我。”   山薇的声音,即使隔着电话线,仍透出一股阴冷。   **   小罗一等等到天黑,终于盼到紫苑回归,谁知之前说只是出去买菜的人,回到家时却是两手空空,小罗暗自叹气,真不知该拿这个笨女人如何是好!等她走近,他拿一只手扣住她脑袋将她扭向自己。   “喂!说好的菜呢?”   “你少烦我!”   紫苑一巴掌推开他,倒入沙发,睡了起来。   小罗瞪了她一眼,随后却捞起毛毯盖住了她。   没多久,紫苑的手机响了,小罗坐在茶几旁正要点烟,顺手就把手机捞起来朝她扔了过去。   谁知紫苑拿起来瞧了一眼又放下了。   小罗吸了口烟,慢条斯理地把手机捡起来瞧了瞧,然后便按动了接听键。   小罗刚‘喂’了一声,紫苑眼睛睁开了。   “快把手机还我!谁叫你接的?”   小罗不依,他嬉皮笑脸地对着手机问,“这是丁紫苑的手机,请问你是哪位?”   紫苑气急败坏地扑上来要抢,小罗灵活地躲开了,“哎,什么,你说你叫什么?赵文?”   是蚊子!   这下紫苑更急了,她抓住小罗的胳膊又拉又扯,但小罗仍顾自对话:“啊?你说什么?聚会?在哪里?……哦哦,行,我一定会让紫苑去的,哎,不客气,再见!”说完啪地挂断,把手机向紫苑丢过来,“是你的老朋友打来的,说是有聚会,你不到,他们酒宴没法开席!”   紫苑气得哇地一叫,张口就朝小罗的手腕咬过去。   小罗发出一声惨叫。   “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怕什么?还怕他们吃了你不成?”   坐在阳台的地板上,小罗点上一根烟递给紫苑,紫苑接过去,深深吸了一口,好久不抽大麻了,猛然这么一吸,头还有点晕。   “你不懂。”   “不懂什么?”   “他们仍把我看成是当年清纯无邪的小公主!”   说完,紫苑冷笑一声,把烟递还给小罗后,仰面往地上一躺。   紫苑静静地回忆往事。   “我曾经是他们宿舍老大的女朋友。”   “哦?”   “他是英雄一般的人物。他的小弟个个都很尊敬他,奉他若神明。”   “那你应该感到很光荣。”   “那是自然的,不仅如此,我还很幸福。”   小罗静静地,“那后来呢?”   “后来英雄人物见义勇为,为了救一个小朋友,被人一刀捅死了。”   小罗吃了一惊。   他在山薇那里听到的不是这个版本,但他不语。   紫苑这时笑了一下说,“我因沾了他的光,成了烈士的遗孀,无数人为我奉上怜悯,恨不得从此照顾我后半生。”   小罗笑了起来,“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虚头八脑的爱心人士。”   “屁!”   突然紫苑凌空踹了他一脚,“谁虚头八脑啦,他们全都是实心实意!”   小罗叹一口气,满脸无语,“那你又抱怨什么?”   紫苑脸色黯淡下来,“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   “是是是,我什么也不懂,谁叫我没心!”他转身俯下来,抱住紫苑亲了一口,“可我知道,你是公主,如假包换!”   “公主?”紫苑黯淡地一笑,摇摇头,“要我这公主何用,什么也不会做,光会乱搞、吸大麻,还包养男人——”   “包养男人怎么啦!”小罗瞪眼,“古往今来,这包养男人的公主还少吗,就咱大中国,几千年前就有了吧,怎么,有谁看不惯?小心我一斧子劈了他!”   一句话逗得紫苑咯咯直乐,末了,眼泪还是直直地流下来。   若是别人说也就算了,偏偏山薇是她曾经最亲近的朋友,爱之深,则痛之切,再一想到书乔,她更是如万箭穿心一般,疼痛难忍。小罗乖巧地用吻将她脸上的那些泪珠一颗一颗地吮去,“放心吧,有我给你做后盾,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敢给你丁紫苑半点脸色瞧,我小罗第一个捏死他。”   **   书乔站在阳台上吸烟,眼前是清冷的夜色,背后是热闹的笑语喧哗,朋友们差不多都到齐了,知道今晚的主角是多年不见的丁紫苑,大伙儿都很兴奋,有几位,甚至是大老远地从外地开车赶来的,只是,紫苑是否肯来?   想起她说不久后便会回澳洲去,书乔心如刀割。   远处,一辆黑色跑车缓缓停下,在看清来人之后,书乔的手指微微一震,一截烟灰便无声地坠落下来。   她来了!她到底还是来了!   没多久,外头响起门铃声,有人去开了门,而后听到众人欢呼,书乔掐灭了烟,定了定神,方才缓步走进客厅。   刚一进去,视线便与紫苑的相撞,书乔一慌,脸就红了起来,本想着应该笑一笑的,结果喉咙一阵痒,反倒咳嗽起来,因此大感尴尬,赶忙就将头偏了过去。而紫苑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手臂突然被人挽住,山薇亲热地叫着她的名字,将她从众人的簇拥中带出,“你们这些人呐,就不能先请客人们坐下再聊?”   大伙儿都笑了。   紫苑向朋友们介绍小罗。   小罗和她一道挤在沙发上,一只手圈着她的腰,一只手扬起巴掌跟大家说了声哈罗。   大家看得都呆了。   这是哪里来的美少年,眉眼精致如画,比起当年的江槐,竟是毫不逊色。   在场的女士们,纷纷向紫苑投去了艳羡的目光,男士们也开始瞎起哄,争着问“什么时候结婚啊,结婚喜糖可别忘了发哦!”唯有书乔,独坐一隅,神情落寞。   晚餐在一派热闹祥和的氛围中进行着,除了书乔,每个人都跟紫苑拍了照、留了影。   “还是大美女啊,”有人问,“紫苑,是不是澳洲的水都特别养人啊?”   紫苑笑道:“那你去亲身体会一下不就知道了?”   那人苦笑:“我哪有那个钱,嫁个老公又不会赚,平常想出去吃顿饭都得精打细算——”   众人立刻对那位抠门的老公群起而攻之。   可怜的胖子。   “要我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钱不钱的问题,”这时,山薇□话来,“什么澳洲的水养人,鬼话!这都是因为咱们的紫苑天生丽质,仙女就是仙女,哪是我们这些俗人羡慕得来的?”   众人皆点头称是,紫苑却感到疲倦,她抬头去寻找书乔身影,但不知何时他已离座。   她突然感到黯然。   她转头让小罗继续陪大伙儿聊天。   她离开餐桌,步入客厅,晚风吹起落地窗前的蓝色窗帘,阳台上,书乔那一抹清瘦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静静立着,正在吸烟。   “书乔。”   她唤一声,向他走去,书乔看她一眼,默然不语。   “手有没有好一些?”靠近后,她问。   书乔说没事,紫苑忽然执起他的手,在月光下,犹如捧着稀世珍宝,反复察看,书乔心里一酸,把手抽了回来,“真的没事,不必担心。”紫苑看他一眼,叹了口气,终又转身重新立好。   隔了会儿,紫苑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没想到你住在这里,刚刚进来时,我还吓一跳。”   书乔半天不语,良久后,方才哑着声音说,“是为了方便照看你的那间屋子。”   紫苑的心重重地一跳。   即使不必提到江槐的名字,心里的伤口仍会因思想所到而产生剧痛。   故人太美好。   书乔体察入微,及时换个话题。   “准备什么时候走?”   紫苑摇摇头,“还没定。”   书乔略点一点头,想了想,又问:“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书乔看着她,淡淡地问:“既然不住,何不把它卖掉?”   “卖掉?不必了,我又不缺钱。”   紫苑笑了起来,没想到,她这个笑,竟惹怒了书乔,书乔突然把烟头往地上一掷,转身用两只手将紫苑的胳膊捏了起来。   紫苑痛得脸都扭曲,忙问:“书乔,你这是做什么?”   书乔讲不出话,紧咬着牙,一双眼用力瞪着紫苑,瞳孔里像点上了火一样,烧得通红,“我知道,是,你不缺钱,你从小就养尊处优,享尽万千宠爱,你,你能缺什么呢,你什么也不缺,你不缺,所以也代表着,你什么也不要——”一语言毕,他已低下头,眼泪掉了下来。   紫苑吓到。   **   山薇从客厅折回,对着餐桌后的小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罗脸色骤变,随手将酒杯摔碎,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冲进客厅。   呵!   阳台上好一派春光旖旎!   小罗想也不想,捏起拳头就照方书乔的脑门上招呼过去。   叫你们抱在一起!   书乔倒地。   紫苑尖叫。   屋子里的人倾巢出动。   小罗指着书乔破口大骂,什么我XXX的,你XXX的、一箩筐的脏话滚滚而出,紫苑去扶书乔起身,书乔摆手,表示没事,紫苑满眼的泪,又是心疼,又是悔恨,她气得扭头就冲小罗骂,“你个混蛋,你发什么疯!”   “你才发疯!”   小罗面目狰狞,气得又想拿脚去踹书乔,但被紫苑用背挡住了。   小罗气得暴跳如雷。   “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他?方书乔,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前男友?现男友?还是你正准备包养他,就像你当初包养我一样?”   “啪!”   在紫苑甩出这个耳光后,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朋友不是拿来背叛的   紫苑满面怒火。   “我分明警告过的,你没资格批评书乔!”   她再无好脸色给小罗,扶起书乔就准备进屋去,那边厢小罗忽然仰面大笑。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理不清眼前这境况、这复杂的人物关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只有山薇,抱臂独立一旁,唇边含着一抹冷笑。   她静观好戏。   小罗低头揩了把嘴角的血,然后很突然地,他跳上了栏杆。   栏杆如体操比赛的平衡木,只有即使在平地上站着也会嫌窄的宽度,而这里是八楼,万一掉下去就算不死,也足可粉身碎骨。   众人惊呼。   紫苑闻声转头。   小罗立于高处,单薄身形如花瓣般在风中飘摇,他静静望着紫苑,一双眼睛,如蓝天白云,澄澈分明,那里头,竟无恨无怨无忧无悔,紫苑心底一刺,再也动不了身。   一旁的书乔,无声地叹了口气。   **   聚会因此提早结束。   紫苑带小罗离开。   不久后,朋友们也陆陆续续地告别,最后只剩下山薇,陪着失魂落魄的书乔。   山薇泡上一杯热茶递给书乔,但书乔没接,只见他一手拄着额头,两眼通红,神情如大难临头般,凄惶不安。   山薇蹲下身:“书乔——”   “别说话……请让我静一静。”他将脸埋入手掌。   山薇闭了嘴,起身收拾桌子去。   等她收拾停当,走出来一看,书乔已不在客厅里,她一惊,赶忙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结果手机铃声在沙发处响起来——   他根本没带手机!   书乔到车库里开出了车。   他又踩油门、又打方向盘,轮胎在柏油马路上磨得吱吱作响。   他一颗心慌乱如麻,紫苑,紫苑,紫苑……   车子一路飞驶,哪管它红灯绿灯,好在已是深夜,一路平安,总算没磕到碰到,终于,车子顺利开到紫苑的公寓楼下。   书乔下车。   关门。   可又在站定之后一片茫然。   他来了,可他来了能做什么呢?   他伤害了紫苑。在他任性地向她表白之时,他忘记了,他已使她身处两难之境。   **   小罗一进屋就冲进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没多久,里头传出了剧烈的呕吐声。   紫苑上前敲门,急问他有没有事,小罗回答得恶声恶气,“你还管我做什么?你让我去死好了!”   一句话噎得紫苑哑口无言。   她颓然地靠着门坐了下来。   那之后,屋里的呕吐声越来越剧烈,甚至还听见那种只有在过度呕吐后才会发出的窒息声,紫苑真急了,她跳起来又拍了几次门让小罗来开但仍被他无声拒绝后,她没有时间再去找房间钥匙,于是她跑到餐厅,抓起一把餐椅,砰砰砰地跑回来就朝门中间的玻璃砸了进去。   哗——   玻璃碎开,她伸手进去拧动门锁,门开了,她冲进去。   室内一股血腥气,小罗倒在地上,满嘴的血,身边的地上也是一大圈血迹,紫苑尖叫一声,人已经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小罗。   “小罗!”   但怀里的人没应。小罗紧闭双眼,气息奄奄,一张英俊而苍白的小脸上,只余那两排扇子般的长睫毛在微微颤动着。   昔日美少年,此刻如一只濒死的黑蝴蝶。   紫苑哭到失声,甚至在报120时,几乎无法说清楚地址。   一开始见到急救车出现,书乔还没当一回事,谁知后来他竟看见紫苑出现在队伍中,他当场吓到魂飞魄散。   “紫苑,出了什么事?”   紫苑看着担架,全身像筛糠般发抖,“小罗,小罗……”她话不成声,刚开口,便又哭了起来,急救人员喊了句:“家属请上车。”紫苑刚想动,却突然脚软,书乔连忙将她扶住,书乔不做犹豫,当即同她一起上了车。   上车后,紫苑跪在担架前仍哭个不停,书乔只得从身后抓着她,不停地安慰她,“没事的紫苑,他会好的,医生会救他的。”   浑身是血的小罗被推进了手术室。   书乔陪紫苑在外面坐着,他轻轻抱着她,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渐渐的,紫苑平静了下来,也不再哭了。   小罗是胃出血,经过手术后便被推进了病房。   之后就是住院。   在此期间,紫苑衣带不解,床前床尾,照顾周到,如此深情,就连医生和护士也都交口称赞,夸她是最佳女朋友范本,让小罗要知道珍惜,但小罗视若不见,甚至连句话都不肯对紫苑说。   他是被伤透了,身心俱损。   紫苑心有悔意。   明知这孩子身子骨不行,气不得,她却在大庭广众之中伤了他的面子,她自知做得过份,毕竟两人在一起已经这么多年了,没有爱情,也有亲情,自己不该这么冲动的,但她几次想向小罗道歉,又见他那副虚弱的样子,怕一旦闹起来又是一通折腾,想想算了,不如等他出院再说。   那边厢书乔因为担心紫苑操劳,也不时来医院看望她,每次来,必定带足一整套由家里保姆做的营养餐给紫苑吃,味道极其可口,医院简餐与之相比之下,只能形容为猪食。   但紫苑哪里吃得下,心里牵挂小罗的病,又因愧疚,更加神伤。   书乔劝她:“你虽不是病人,但也要担心自己的身体,没有体力,又怎么去照顾他人?”   听了这话,紫苑更是心痛如绞,怕书乔担心,她赶紧打开饭盒,无比温顺地将那些饭菜通通吃下。   书乔表示心满意足。   等她吃完,他递上纸巾给她擦嘴,又倒上热水让她漱口,体贴关照,令人如沐春风,紫苑要收拾碗盘去洗,却被他拦住,只见他快速将东西拢了拢丢进袋子里,然后便起身说,“我先走,有时间才来看你。”   总是这样,什么也没说,便走了,仿佛他来,就只是为了看她吃饭而已,如此关爱,书乔,我将以何回报?   但书乔不求回报。   一日,山薇来看书乔。   只见他双眼底下挂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明显睡眠不足,她恨意上涌。   “这个鬼样,是为紫苑操心?”   他强笑,不想回答。   山薇讽刺他,“连一向最为不齿的小三也肯替她做,结果怎样,她还不是不肯要你?”   “她并非不喜欢我。”他无力地说。   他并不责怪山薇的冷嘲热讽,他知道她只是为他打抱不平。   但,哪有不平?   不平的,只是命运,但何人能斗得过命运?   “接下去有何打算?”   书乔掩面,深深叹气,“只要她一天不离开这里,我便能多一日看到她,能眼见她平安,便是我天大的幸福。”   山薇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   她羡慕,她嫉妒。   离开前,山薇对书乔说,“所有朋友都说不支持你,书乔,你知不知道那个小罗与紫苑是什么关系?他是被她包养的!而且在这之前,紫苑也被别的人包养过!这几年在国外,紫苑的私生活一直很混乱,不仅是在男女关系方面,而且我听说,她还有吸食大麻的恶习——   “我并非是故意想打击你,书乔,若是五年前的紫苑,我非但不会拦着你,甚至还会鼓励你去追求她,但是现在,现在的她,不但配不上你,还很可能会连累你!”   书乔摇头。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那都不是她真心使然,要怪只能怪她的命太苦,江槐的死,给了她多大的痛苦,我们无人能真正体会,即使是朋友,见她堕落,也该伸手拉她一把,而不是急急避开,生怕受她拖累。”   眼见书乔水米不进,山薇大吼:“方书乔你是走火入魔了!”   她气得拂袖而去。   当晚,书乔下了班后照例拎着饭盒去医院见紫苑。   刚走进楼道,就听见前方病房中传来碗盘摔碎的声音,书乔一惊,快步趋前一看,不料却被他看见令他震惊的一幕:   紫苑跪在床前,哭求着,“小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只求你,不要糟蹋你自己的身体,再不吃点东西,你会死的,会死的……”   书乔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罗这个混蛋!   他的心痛得抽紧,他捏起拳头,真想冲进去把病床上那个混蛋拎起来好好地揍一顿,可当他跨出了一步他又想:他能这么做吗?如果他这么做了,会不会只是让紫苑更为难。   罢罢罢,方书乔,你一辈子就只配做个缩头乌龟而已。   对不起,紫苑。   书乔在门口把保温桶放下,黯然离开。   隔天上午,书乔顶着一脸病容去上班。   对座的同事关心地问候他,要是不舒服,还是趁早请假去医院看看,他笑笑说不必了。   看什么病?工作才是治疗失恋的最佳良方,不是么?   这一整天,他俯案奋笔疾书,全身心投入案件,忙得天昏地暗,终于成功将烦恼抛至脑后,下班时,恰逢领导路过,见他这般努力,竟走进来当面表扬,并放出风,说上头有提升他的意思,让他近期要多加表现,继续努力,他勉强应对,只说我还年轻,仍需领导多多教诲。   他回答得如此谦逊如此落落大方,领导更是称心满意。   谁知两天后便出了事。   有人在检察院的门口向书乔丢臭鸡蛋和烂菜叶。   简直跟作戏的一样,来人对书乔破口大骂,说他是什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自己跟个下三滥一样的包□抽毒烟,还有脸做什么检察官,不过是蛇鼠一窝一丘之貉,是一条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专替有钱人消灾挡祸的走狗,“早晚会有报应的!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咒你这辈子最好是别娶妻生子,不然讨个老婆也是个贱货,生出来的小孩也是个没XX的!”   保安及时把人拉走了。   书乔面无表情地走去盥洗室,把脏掉的衣服脱了,又在水笼头底下把沾满了鸡蛋液的头脸冲干净。   领导派人来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问他最近都和什么人来往了,这些人的社会关系是否清楚。   书乔一声不吭。   没什么好争辩的,就算有,也是朋友,朋友不是拿来背叛的。   领导最终狠狠地批了他一顿,提醒他,干他们公检法这一行的,最怕跟社会关系复杂的人攀关系,要想仕途顺利,最好跟那些狐朋狗友断交。   书乔想,谁会是狐朋狗友呢?   书乔不能忍了。   他开车去医院。   他要找小罗问个清楚。   以死相逼?!   病房。   小罗又一次把饭菜打翻在地。   紫苑终于爆发。   “你是想死吗?你是想当着我的面去死吗?”   “你在乎吗?”   由床上,传来小罗淡而冷漠的声音,“你还会在乎我的生死吗?”   紫苑怔住。   小罗掀开被子,缓缓起身,待坐定后,他抬起虚弱的脖子,看了眼紫苑。   紫苑掩面痛哭着。   她为何哭?她在为谁哭?   小罗想起在澳洲第一次见到紫苑时的情景,一个瘦小的身影,包在一件巨大的宽身裙里,头发散乱着,一只瘦到见骨的手,握着一杯血红玛丽,在酒巴昏暗的灯光下,她侧着脸,伏在吧台上寂寞地笑,笑容像一朵苍白的花,那一刻,这女孩眼里的孤独,刺到了他的心脏里。   后来,他们在酒意的冲击下发生了关系。   但他从没后悔过。   从没后悔过被她包养,被她以各种不屑的态度对待。   他也从没告诉过她,在那之前,他也仅仅只跟当时独自留在了国内的初恋女友做过一次。   他并非滥交之人。   曾经,他也是很纯洁的人,就像此刻她眼中的方书乔,被人以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怜爱着。   终究是败在了金钱上。   因为钱,他输掉了底气,输掉了资本!   小罗缓缓动身,他想下地,不想卧床多日,又因食不下咽而只能靠营养液支撑,这一起身,顿时头昏眼花,连站都站不稳,他慌忙伸手抓住输液的支架,支架在地上磨出的咯吱声,惊动了紫苑。   “小罗!”   她跳起身扑过来。   小罗想推开她,奈何手上竟半点力气都没有,反被她直接抱进了怀里。   好讨厌。   为什么这么温暖。   她的怀抱,为什么还是这么的温暖。   真虚伪。   紫苑哭着问:“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小罗不语。   闭上眼,眼前尽是旧日的温存:她在厨房里煮东西,煮好后端出来,拿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他;在温暖的午后,一同牵手散步,看到街上有哪个女生看他,便会瞪他说,长得帅了不起哦,那么有人看,找人家要钱了没?或是,在冰冷的夜晚,钻进他的棉被,帮他取暖。   曾在生气的时候拿碗盘摔过他,也曾在难过的时候,握着他残缺的手指放在唇边怜爱地亲吻,在寂寞的时候,对他微笑,在开心的时候抱着他打滚……但如今,她在他面前对他说,只有一个人你不能去触碰不能去侵犯,因为你不配!   她爱过他吗?   还是,她连爱这个字,都从来没有想过?   一想至此,小罗犹如被一盆冷水由头浇到脚。   他只是她的一个玩物而已啊,呵呵——只是被她拿来填补空虚,高兴时玩一玩亲一亲,不高兴就把它甩在一边的玩具!   他使出全力将紫苑推开了。   他要走,离开这里,再也不想见到她了,这种耻辱的心情。   他摇摇晃晃地转身,谁知刚跨出一步,人便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人推开。   书乔到了。   “紫苑,小罗……”   书乔想也不想的就冲进来想要扶起小罗,但被他推开了。   “别碰我……”他虚弱地吼。   书乔又看向紫苑。   但紫苑没有看他,而只是朝小罗跪下去,从背后抱住他,将脸趴在他的背上,什么也没说。   书乔恨着自己。   要如何才能不让她这么心碎,要如何才能止住她的眼泪,要如何才能看见昔日那个活泼坚强而又爱笑爱闹的丁紫苑。   他默默地退出了。   在花园里抽着烟的时候,书乔感到胸口非常闷痛,但他没有吃药,而只是硬扛着,仿佛如此,才算是与紫苑同甘共苦着。   不能分担。   便要共享。   山薇曾说他根本就是个自虐体,明知无望的事却还要一头栽下去,不做到死不肯罢休,他也知道自己并非是聪明的人,不懂得早日放下才能海阔天空,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是一段可以轻易放下的感情,又如何称得上是感情?   所以他才更能理解紫苑不能轻易放下江槐的心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奈何天公不作美,江槐没有那个好运,没能与紫苑走到最后。   但小罗是否最佳人选?   他能给紫苑带来幸福吗?   书乔扭头望了望身后病房的方向,心底五味杂陈。   第二天书乔没有去上班,他请了假,去了一趟墓园,他在江槐的坟前坐了很久很久,抽完了一整包烟,最后却连一个字也没对江槐说。   他说不出口。   甚至感到自己根本没有脸再来见江槐。   下山的时候,接到蚊子的电话,说刚好中午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于是约好在湖边的餐厅见面。   蚊子表面状似无意,其实根本就是特地找他吃这餐饭,他问起紫苑,问书乔有什么想法。   书乔不语。   以为是山薇教唆,让蚊子来劝解他。   蚊子一声叹息。   “早看出你对紫苑的感情不一般了,只是没想到,你会陷得这么深,”蚊子往椅背上一靠,弹了弹烟灰,摆出一副洞穿一切的模样说,“可是书乔,老实讲,我觉得紫苑不适合你。”   全世界都在与我对抗。   书乔默默地笑了笑,仍然不语。   但我何必一一去应对?累不累。   “紫苑是忘不了江槐的,而一个忘不掉前男友的女人,会有多可怕你想过吗书乔?以你这样的性格,你掌握不住她的。”   问题是我并不想掌握她啊,我只想呵护她,疼爱她。   一辈子。   哪怕这一辈子,她都活在对江槐的思念里,也不要紧。   “下午还有工作吗?没事的话,不如一起去喝一杯吧?”书乔笑着问。   书乔独自一人在酒巴里喝酒。   蚊子自己办公司,根本就是个大忙人,能挤出时间一起吃餐饭已是天大的面子,怎可能再陪他疯,临走时他只一再叮嘱书乔别喝醉,凡事要看开点,才能好好活下去。   书乔想,好,要活下去,但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说不定,像江槐那样早早死去反而更好些。   一个人,能成为某个人心里永远的挂牵,能永恒地被她爱着,想念着,在午夜梦回,能被她以亲切的口吻呼唤着,就算是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而相反的、最可怜的事是,就算你活着,光鲜亮丽地活着,吃着人间美味,享尽其人之福,而心底却永远有根刺扎在那里,那是孤独,是无人怜爱的伤口,永远在痛着。   喝到半醉的时候,书乔拿出手机想给紫苑打电话。   但按键按到一半又停住。   他怎能以现在这种状态出现在她面前,难道是怕她还不够烦吗,于是他换了一个号码拨出去。   **   紫苑听见敲门声。   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人。   那人向她递上一只保温桶,微笑地问,“你好,是丁小姐是吗,这是书乔让我送来的,请收下。”   看着那只熟悉的保温桶,紫苑落泪了。   紫苑独自一人坐在花园里,打开保温桶,迎面扑来的,依旧是那一股熟悉的香味。   即使人不能到,温暖依旧准时送达。   书乔,痴情如你,书乔,宽容如你。   紫苑给书乔打电话。   “为什么没亲自来,有事在忙?”   “唔,工作有点忙。”书乔回答。   紫苑沉默着。   不说话,仅仅是静静聆听书乔在电话线中的呼吸声,就能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不知书乔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呢。   书乔,那个沉默的像一棵树的男生,那个总是默默地帮助江槐在关照着自己的男生,那个笑起来会有些羞涩,拥有一双小鹿一样纯情的男生,你好吗,书乔,你还好吗,方书乔?   两行热泪无声地顺腮而下。   书乔在电话里问,“我不在,你有没有把那些饭菜都吃光了?”   “有,”紫苑笑道:“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底都被我舔干净了,怎么样,夸夸我呗!”   “真乖!好姑娘!”   然后,又是一串沉默。   紫苑已经泪流满面,因此她不得不拿手捂住嘴,以免被书乔听见她的哭声,“既然你忙,我就不吵你了,回头再联系吧。”说罢,她就抢先挂断了电话。   她没有听到书乔的叹息。   她也不敢听。   回到病房,看到小罗坐在窗前的轮椅上。   夕阳已经彻底沉没,窗外是一整片沉重的灰蓝,很快,黑夜就要降临了吧。   不知道今晚是否有星星?   紫苑抹净眼泪,鼓起笑脸。   “小罗。”   小罗要求出院。   “但医生要你至少再多住一个星期,”紫苑小心安抚他,“你也知道,你底子太差,恢复起来是要比一般人慢一些,所以,多点耐心了,好不好?”   “除非你是想看到我死在这医院里。”小罗冷笑,“你是想这样的吧,你的确是这么想的吧?”   紫苑默然不语。   那之后,她不再跟小罗说话。   她是真的生气了,也受够了,不想再听到任何他以死相逼的话。   一心要去死的人,是拉不住的,也是不配得到同情的!就像当年的江槐,就像眼下的小罗。   想死吗?   那就去死吧!   就当你身边的人不存在,就当她的爱不存在,就当她的哀求不存在,就当她的恐惧不存在,就当她的悲伤绝望什么什么、通通都不存在!   谁也保护不了谁一辈子。   谁都是生来孤独,死,也要一个人去死的人生,这是宿命,由不得你挣扎,由不得你反抗,除非你能扛着一颗炸弹,去轰掉一间餐厅或是一家电影院,这样兴许倒可以拉着许多人陪着你一起死,但,有意义么?都是陌生人,谁也不认得谁,而且知道是你拉他死的,说不定在去往黄泉的半道上他就把你给斩了。   罢了。   何必如此看不开!   有情注定要被无情伤,那么从今往后,就认认真真、彻彻底底地做一个无情之人吧。   当天晚上,紫苑离开了医院。   **   书乔走出酒吧。   站在路边,他抬手招了一部出租车回公寓。   进了楼道,他半醉半醒地按了电梯键,却突然间,他又转念一想,转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间屋子的钥匙,他一直随身携带着。   每周起码会进去打扫两次,次次不借他手,全部亲力亲为。   这么做,是为了不让那些记忆变色,是为了不让那里的气息被他人扰乱,以期盼紫苑回来的那天,他们能重聚在一起,在熟悉的环境里,共同缅怀那些甜美而幸福的回忆。   从不觉得是不可以的,与江槐共同分享紫苑——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幽灵,只要是江槐,就没关系。   书乔开门进去。   迎面袭来一阵清凉的晚风。   眼前,在一片黑暗中,迎面的窗帘好像在微微掀动。   是谁,谁在那儿?   书乔努力地睁大眼,片刻后,他终于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此刻正倚在窗前,仰望天上的明月。   书乔伸手去按灯。   灯打开,节能灯雪白的光线在室内炸开来,一切被照亮了。   那人向书乔看了过来。   书乔,再见   是紫苑。   紫苑竟出现在这里!   书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朝她大步走过去。   紫苑闻声转头,看见书乔,她的表情瞬息万变,片刻后,“书乔,”她唤了他一声,向他伸出手来,书乔迅速迎上去将她的手握住。   “好冰——”   她失声尖叫,随即又叹息一声,望住书乔,眼里满是怜爱,“手怎么会这么冰,衣服穿太少了吗?”   她将他的手拿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呵气。   “怎么会来的,也没通知我一声。”书乔问。   紫苑笑,“突然想来就来了,真抱歉,吓到你了?”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   “抱歉,我也不想的,只是……”她叹一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因此书乔也闭了嘴。   两人一同倚靠窗畔,抬头对着月色,久久沉默。   记忆在回转,像无声的溪流,在心田里缓缓滑过。   之后,紫苑突然问,“他,可曾回来过?”   他?哪个他?江槐?   书乔的心微微一沉。   人都已经死了,又怎可能再回来?   紫苑,你怎会如此痴情。   “他一定已经全部都忘记了,忘记我,忘记你,也忘记了这个家,忘记了我们之间曾经拥有的记忆,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澳大利亚,他一次都没有如我所愿,进入到我的梦里来见见我,他真冷酷,有时候我总想,他大概是从来也不曾爱过我的。”   “紫苑——”   “这些年,我一直试着忘记他,不管是他的笑脸,还是他曾经对我的怒言相向,不管是他的潇洒,他的冷酷,他的绝情,他的软弱,通通,都想忘记,如果人的大脑也有一颗清除键就好了,只要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按,就可以如愿以偿地消除一切自己所想要消除的记忆。”   说到这儿,紫苑竟然笑了。   “会觉得我很奇怪吗,书乔?”   “怎么会——”   “不必骗我,书乔,”她摇摇头,又继续说,“这五年中,我病过,疯过,自杀过,试着把自己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于过去的我而活着,但我找不到我生存的意义,我活着,可我究竟为什么而活着呢?”   紫苑说着,转头朝室内望去,片刻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远处的照片墙上。   照片已发黄,斯人已远逝,岁月如同枯黄的落叶,一层层覆在身上,只剩一股腐朽的味道,令人憎恨。   突然之间,如此厌倦。   “想喝酒了,书乔,咱们喝点酒好不好?”   “当然,只要你高兴。”   “那我出去买——”   “不用,我去就好了,”书乔拍拍她的脑袋,轻轻地笑了,“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书乔起身出门。   到了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还有一些小食,然后又飞快地赶回来。   客厅里,紫苑已经布置好了温馨的小桌,她抱着靠垫,端坐在那里,仿佛正静候着谁的归来,一时之间,他百感交集,仿佛时空穿梭,他们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段充满阳光的、青春曼妙的岁月。   他走过去,放下酒,在柔软的坐垫上坐下来。   紫苑朝他笑了。   他也朝她笑了。   然后他们两人互相为对方倒上了酒,微笑碰杯。   再没有比此刻更美妙的时候。   酒不醉人,人自醉。   没多久,紫苑扑倒在桌上。   “醉了?”书乔问。   “没有。”   紫苑歪起脑袋,朝他呆呆地一笑。   书乔伸手过去,一脸宠爱地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头发。   紫苑紧紧地闭上了眼。   她好想哭。   “书乔,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书乔不语。   恨有根,爱却无由。   书乔将他的手,慢慢从她的发间,滑向她的脸。   无限留恋。   紫苑突然轻吻了下他的手心。   他一惊,刚想收回手,看见紫苑已经睁开眼。   她目光突然变得阴冷。   “想要我吗?”她问。   他呆住。   “想要的话,我给你!”   说完,她起身越过桌子,勾住他的脖子,将唇送了上来。   一股苦涩感,微微自唇间散开。   书乔挣扎,轻轻推开紫苑,他虽不是柳下惠,但也不是会趁人之危的浪荡恶徒,爱一个人,不是为了要如此地轻视她。   “紫苑,你醉了。”   他试着让她坐回去。   但她不。   “我没醉。”   她仍勾住他脖子,仰头看着他,她的目光又恢复了柔和,“我没醉,我很清醒,书乔,我愿意给你,如果,你想要的话。”   书乔怔住。   紫苑笑了,眼角闪出钻石一般的泪光,“你不是说你喜欢我的吗,怎么,反悔了?”   书乔摇头。   “那么,就陪我做一次吧。”她又笑了。   她重新吻住了他。   重重的。   没多久,他们便滚倒在地上。   衣服一件件地被脱掉了,大衣,毛衣,衬衫,丢得满地都是。   书乔汹涌地喘着气,汗水一滴滴地从额头上渗出来。   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全身就像着了火一样,到处都在发烫,而紫苑那冰冷的手指,每过一处,非但不能降温,反而像火钳一般,碰到哪里,哪里就烧得更烫更灸烈。   (*****)   他全身打起冷颤。   这种快感,实在无言描述,只能说,好似坐着一艘火箭飞上了云天。   然而,四周却又是暗沉沉的。   像一整片堕落的海。   “哦,紫苑……”   他将右手探进了她的裙裾。   她不惊不喜,不畏不惧,她是早有准备的。   她轻轻地吻着他。   主动地为他去除了自己身上的那道最后的防线。   来吧,书乔,就在今晚,我把一切给你!   她扶着他进入。   他(*****)。   他的汗水,持续大滴大滴地滚落在她的身上,每一滴,都像火苗一样,加速了两人的体温。   双方都浑然忘我。   那是一种怎样的交托?   但就在两人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紫苑忽然睁开眼,静静侧过头,遥望窗外的明月。   她面露绝望。   嘴角一勾。   她将身子冷冷一缩,猛地退了出来。   书乔吓到,怔怔地跪在原处,表情像个孩子似地一脸仓惶地望着她。   紫苑没有看他,而是将他重新推倒在地,俯在他身上,用(******)出来。   啊——!   完全没想到她会做到如此的地步,书乔心里又慌又急,脸上更是烧得跟着了火一样。   而反观紫苑,却像没事人一样,完事后,站起身,进了卫生间。   书乔心里流过一丝失望。   但他又说不出这股失望,是因何之故。   这天晚上,两人背向而眠,谁也没再说过话。   半夜的时候,书乔醒过来一次。   看见紫苑在抽烟。   动作娴熟。   表情享受。   月色下,那道冰冷的影,像刀一般刺破他心脏。   他闭上眼,装没看见。   第二天起身,紫苑已经不见。   茶几上留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书乔,再见。   从此后,紫苑便如同人间蒸发。   所有能找的地方通通都找过,家,医院,她娘家,都遍寻不见,而且,就连小罗也失踪了。   消失得如此彻底。   就像她从不曾出现过。   多年之后,书乔才慢慢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紫苑当时所说的这个‘书乔再见’,实际上是:书乔,再也不见。   书乔后来大病了一场。   病到最严重的时候,是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身边的人一度以为他会死掉。   但来来回回地住了几次医院后,他又慢慢地恢复了过来。   毕竟年轻,身体上的伤,终有一日能痊愈。   只是精神,就再也没能好起来过了。   打那之后,书乔心灰意冷。   他身边不再缺少女伴,只是每次出现,人长得全不一样,倘若朋友问起那女孩的名字,书乔十有□回答不上来。   “以前是认真过了头,现在是玩笑过了头,书乔,做人不能如此偏激,年纪渐渐大了,该早日安定下来。”友人这样劝他。   他笑,“安定,如何才是安定?娶妻生子,我也可以啊。”   “那就去做啊!”   “总得有人肯嫁我吧?”他仍笑。   友人摇头。   “只要你开口,这城中女子,哪个不飞扑着要嫁给你?”   书乔不语。   是啊,凭他的条件,他哪里会找不到人肯嫁给他,根本是他不愿意娶。   只是——   除却巫山不是云。   世上已无丁紫苑,他心已死,何苦又去连累其他人。   又过了两年,他去参加山薇的婚礼。   这个女人,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一个比方书乔有志气有魄力有财势的好男人。   书乔举杯向她道贺。   她却冷笑。   “理想太丰满,现实太骨感,方书乔,也只有你这种吃穿不愁的公子哥,才有本事,逍遥至今!”   她仍恨他。   但也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   书乔笑,“所以值得庆幸,你终于擦亮双眼,找对了人。”   山薇低头不语。   两颗星泪,攸然落下。   书乔叹一口气,宠爱地拍拍她的脑袋。   “珍重!”   从此,他与山薇再也没有见过面,唯一的一次,是在电视新闻中,看到她陪同她的丈夫出席某个公司的庆典,她身穿高级时装,脚踩高跟鞋,脸上化着浓艳的妆,脖子上戴一圈的钻石,她看上去胖了不少,已是十足的一副少妇模样,但气色不错,仍可算是光彩照人。   果然结婚是一个女人的最佳归宿。   书乔看着看着就笑了,最后竟然笑到停不下来,捂着肚子跌到了地上去。   人生如戏。   而且是一出超级大喜剧!   那之后不久,书乔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这人的性格,非常奇妙。   是个妙人。   名叫宋意宁。   今年刚满二十五岁的他,出身名门,是城中富豪宋某的二公子,长得跟女孩子一样好看,偏偏读书还读得好,但自学校毕了业之后,却不肯去就职上班,一天到晚,只顾着玩。   “反正老头子有的是钱,花都花不完,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帮着花一点,多不孝顺?”   说得可真好。   但玩归玩,老实讲,这位大少爷的玩法也实在是太过奇妙。   所有不危险、不刺激、不会给身体造成伤害的项目,连碰都懒得碰,每次同他出去,不搞得吓坏一群人,或是身上挂点彩,他就直呼不过瘾,他已经二十五岁了,但看上去仍像个孩子,一个被身边的人宠坏了的孩子,笑容天真,目光清澈。   他把书乔奉为知心人。   但一开始书乔并不喜欢他。   大概是因为他太吵的缘故,在第一次见面的聚会上,他刚一出现,就破坏了书乔独坐一隅想心事的兴致。   他走过来问书乔,“嗨!你玩不玩滑翔?”   书乔用一副“你看我是会玩那种东西的人吗”的眼神回应他,谁知他咧嘴一笑,用力拍了下书乔的肩膀说,“行,预你一份,明天早上九点,我开车去接你。”   啊?   真没见过这么自说自话的人。   但书乔转念又忍不住想,滑翔?滑翔会是种什么感觉?   绝望的相遇   隔天上午,宋意宁果然开车来接他。   车子在院前停下,他跳下车,抱臂倚在车门处,迎风而笑。   他有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笑容灿烂如朝霞。   书乔鬼使神差就上了他的车。   宋意宁把车开得飞快。   “害怕?”   宋意宁故意问,一双大眼睛扑簌扑簌的,满是调皮。   书乔笑笑,“总不至于把我拐卖掉。”   “哈哈,有可能哦,”宋意宁说,“昨天可是有一大堆女人在我面前提你呢!都说想约你出去。”   那又怎样呢。   书乔根本没把这些放在眼里的。   宋意宁见书乔没反应,突然恨上来,“喂,跟你说哦,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比我更受欢迎的男人!”   原来如此。   是嫉妒?   “哦。”   “哦?”宋意宁挑了下眉,似乎是真的怒了,“哦你个头啊,方先生,这么严重的问题,拜托你给点相称的反应好不好?”   书乔只好做一脸无奈状。   “那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哼哼!”宋意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想杀了你!”   啊——   真幼稚。   书乔冷笑一声,干脆抱起双臂在车座上假寐了起来。   “那来吧,咱悉听尊便。”   书乔明摆着一副‘有种你就动手吧’的姿态,可把宋意宁吓懵了。   “喂?你不会是以为我不敢吧?”   “岂敢。”   书乔临危不惧,真是欠扁!宋意宁心下一横,抄起右手就想来个黑虎掏心,结果手又被书乔堪堪抓住。   “你不是说悉听尊便?”   宋意宁怒目射来。   书乔笑了。   “但我也没说我不会出手挡啊。”   两人对视,火花四溅。   书乔又冷冷一笑说,“你要真想致我于死地,何必用这种花拳绣腿?以你的智慧,一会儿只需在滑翔器上动些手脚,就可以令我灰飞烟灭,且留不下丝毫证据。”   宋意宁瞪大眼睛,好像他看到的是一只怪物。   “方书乔,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变态?”   “所以喽,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书乔觉得心情突然就变好了,于是他放开宋意宁的手,叫他好好开车。   那天在山上,他们玩得很开心。   滑翔的游戏,一如所想,可以让生死的界限变得不再那么分明。   下山的时候,宋意宁又是一脸挑衅,“以后还敢来吗?”   书乔笑着拍他脑袋。   唉哟,还真是个孩子!   打那之后,他们就成了好朋友,每天一有时间就凑在一起玩。   显然宋意宁很喜欢他。   “方书乔,你这个兄弟,我这辈子是交定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别客气!”   每次一喝了酒,宋意宁就爱瞎激动。   但书乔相信即使是醉后,当时他所说的都是真言实语。   因为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人。   只不过,后来大部份都是书乔在帮助他,比如帮他甩掉难缠的跟班,比如帮他推掉不想见的女人的约会,比如帮他大老远地送套子,比如帮他订下音乐会的票结果他没来反而要让书乔替他去跟人家约会,比如他今天要是不想开车他就要让书乔来当他的司机,比如他若是相中了某一台电脑就非要书乔亲自跑去帮他买而且一买就买两台让书乔和他用一样的!   他什么都愿意同书乔分享。   他将书乔视做兄弟、知已、一生难以遇见的挚友。   遇到高兴的事,会第一时间给书乔打电话汇报,遇到难过的事,会第一时间跑到他面前跟他要酒喝跟他疯跟他闹,搞怪起来,会搂着书乔问:嗨,大哥,您老人家咋还不结婚尼,难不成是看上小弟我啦?嘻嘻,我不介意为你变弯哟!而如果哪天看到书乔心情不好了,他就会变得很乖很乖,就像只小猫似的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躲在沙发里,一边看书,一边看着书乔。   有一次,他问,“方书乔,为什么你的眼睛这么悲伤?”   书乔心口一滞。   无言以对。   只能向他报以一个难堪的苦笑。   那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宋意宁,你无需知道。   那年夏天,书乔因为严重的失眠症入院。   宋意宁天天跑医院来看他。   每天换不同装束,次次脸上不是蒙着灰就是挂着彩。   玩得那么疯,也不怕破相。   “方书乔,你快点好起来!每天都我一个人玩,好闷!”   书乔笑得宠溺。   “你也够了,多大了,还整天玩?不如静下心,找个女孩子好好谈一场恋爱。”   宋意宁笑得跌进床。   “看你这话说的,怎么像我妈一样啊!”   书乔一脸无语。   妈?   不如说是哥哥更恰当吧。   书乔不知道自己看着宋意宁时都是何种表情,但心里对他已是渐渐不再设防。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也会把自己那段不堪的过去告诉他听也说不定。   但宋意宁为何至今仍是单身?   他问起来,宋意宁就收了脸上的笑,变得一本正经地说,“在还没有遇到能让我一见钟情的女孩子之前,我才不会恋爱呢!”   彼时,阳光照在宋意宁的脸上,他一派少年纯真,犹如有圣光笼罩的天使。   书乔一声叹息。   说不清是感动多一点,还是怜爱多一点。   一见钟情。   多么叫人心动的字眼,却已是属于上世纪的童话。   一段时间后,书乔出院,宋意宁前来接他时,书乔发现他整个人都变了。   人瘦了很多不说,且眼神变得异常古怪和沉静。   像是藏了很多的心事。   书乔担心,刚想问,但宋意宁已率先开口。   “方书乔,今天的活动你参不参加?”   “什么活动?”   “开摩托艇,出海去!”   书乔叹气,“宋意宁,我老了,今后这类会刺激心脏的活动可以不必预备我。”   宋意宁笑了,终于是恢复了一些元气,“不过是生了场小病而已,怎么就说自己老了?”   书乔叹气,不语。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有多老,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即使他容颜未衰,心却早已入土,不复生机。   好在宋意宁没有纠缠他,只在送他回家后撂下了一句狠话,“给你一星期恢复原气!一周后要是仍不肯打起精神来,我就与你断交!”   书乔骂了声“滚!”   知道宋意宁只是开玩笑。   但接下来,宋意宁却是整整一个月都没有跟他联系。   书乔也没在意。   主要是自己也忙,案子一大堆,且三天两头地要出差,白天累个半死,一到晚上,他就赶紧服用安眠药睡下,生怕体力不支会应付不了,哪里还有空闲时间想别的?   那天,是个周末,他接到宋意宁的电话。   这小子!终于肯现身。   “大少爷有何吩咐?”   书乔抱着被子躲在被窝里,他昨天感冒了,今天还有些低烧,但心里高兴,忍不住也逗趣了起来。   果然宋意宁笑了。   “哈哈,方书乔,你还没忘记我啊?”   一副感动的样子。   书乔才不上当。   “忘记谁也不敢忘记你啊。”   “哟,这话我爱听!”   书乔笑了。   宋意宁总能给人带来好心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久不出现,大少爷不会是有了新朋友,就把我这老朋友给忘记了吧?”   宋意宁大笑不止。   显然是对书乔如此的抱怨非常的受用。   是谁说的,这世上锅配盖,总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此才能成一对,啊,是一对朋友。   宋意宁笑完了问: “哎,方书乔,你出来好不好?”   听听宋意宁这口气!   ——不知道的人,会真的以为咱俩有□的,书乔好气又好笑,“有什么事?”   “有,有什么事?……”没想到宋意宁竟然扭捏了起来,“能,能有什么事嘛,就是,就是想见你了呗……”   呃——   一股恶寒。书乔想吐。   “兄弟,你别搞错了,我是男的!”   “知道你是男的啦混蛋!”宋意宁笑得快岔气,“总之你准备一下,一会儿我去接你!”   这孩子到底想干嘛?咱都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折腾。   书乔躲进被子。   有气无力地说:“真对不起啊宋,今天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出去……”   “方书乔,你还真想跟我断交?”   十分钟后,书乔家的门铃大震!   书乔一脸无奈地爬起来去开门。   宋意宁一头扑进来。   “快快快,换衣服,洗脸刷牙,本少爷就给你五分钟!”   他把书乔塞进卫生间,接着就登登登地跑进卧室,替他准备衣服。   等书乔洗完出来,看到他大少爷还拎着衣服准备亲自替书乔更衣。   书乔疑窦丛生。   马屁拍成这样,这小子有什么古怪?   “到底有什么事?”   书乔轻轻拎住他衣领。   宋意宁一张小脸笑得红扑扑的,“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书乔头痛。   随即又想,罢罢罢,人好久不见,又是诚心诚意,何必与他为难,大不了玩不动咱就不玩,咱就站边上看着,替大少爷拍拍手叫个好让他开心开心好了。   书乔靠在车座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车子停在一大片荒漠上。   呀!   见鬼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远处响起一连串的轰鸣声。   越野摩托!   书乔傻眼了。   这时,车道两旁又先后驶来了两辆车,车子在一片漫天黄沙中停下,随后,车门由两边打开,一众美女陆续而下。   书乔饶有兴致地靠在车窗上看。   结果却叫人失望。   那些女孩虽个个花容月貌天姿国色,但其实一点特色都没有。   难道宋意宁的眼光那么差?   搞那么隆重,结果就让他来参观这等货色。   但接下来的一秒钟,书乔窒息了。   他看到最后一个下车来的女人。   一身的白衣。   一头漆黑的披肩长发。   眼睛如黑宝石一般闪耀,肤白胜雪。   一阵风吹来。   书乔低头,用手掩住了刺痛的眼睛。   他简直不敢相信。   而待他再抬起头来时,他看到宋意宁已大步向那白衣女郎走过去。   他们态度亲密地搂在了一起。   女子抬头看着宋意宁,表情既依恋又宠溺。   书乔差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真是造化弄人!   这时,只见宋意宁远远地向他招手,“嗨,方书乔,人都到齐了,快下车呀!”   方书乔一声不吭地就去穿戴了起来。   宋意宁嬉皮笑脸地跑过来。   “不是说不舒服不玩吗?”   他冷冷地瞪他一眼,跨上了摩托车,“没种的就一边呆着去!”   宋意宁一愣,随即怒上来,“谁没种啊,来就来!”   书乔看都没再去看他一眼。   他胸口里有满腔的恨意,宋意宁,我今天非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哪怕是死,也要先赢过你,再去死。   发令枪响,书乔猛地拧动油门,摩托车嗖地一声往前冲时,书乔在心里绝望地喊了一声:   紫苑!   那天宋意宁受伤了。   在转弯时用力过猛,车子飞出了坡道,宋意宁整个人被抛到了半空,然后又重重地跌下来。   书乔赶紧下车。   然后他听到紫苑的尖叫。   叫声是那么的刺耳,就像刀子样死命地剜进他的耳朵里,鲜血淋漓。   他站在原地,突然就笑了起来。   可悲的男人   宋意宁被送进医院。   经过诊断,他右侧大腿骨折,胸口有两根肋骨轻微骨裂,医生说起码要住两个月医院。   简直是大悲剧。   书乔去打电话通知宋家人,回来后听护士说宋意宁已经醒了,要求见他。   他推门进去。   宋意宁一个枕头摔过来,“都怪你!方书乔你这个大混蛋,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是故意要让我出丑的对不对?还说什么自己不舒服不想玩,结果咧,根本就是你想让我放松警惕,好让你自己赢!”   书乔一脸的无奈。   合上门,他问:“你就为了这个发脾气?”   “难道不行?”   大少爷的胜负欲吗?   书乔摇头,“不是不行,是叫人失望。”   宋意宁气得大吼,“你说什么?”   书乔不响了。   样子看上去比宋意宁还要生气。   宋意宁突然哭闹了起来,“方书乔你害惨我了知不知道!你个混蛋,为什么偏偏要挑今天跟我过不去,为什么要让我在我女神面前丢脸嘛!”   女神?   书乔眯起眼睛问,“什么女神?”   宋意宁脸红起来。   “女神不就是女神喽!”   书乔的目光暗了下来。   为什么会感到这么讽刺的?   女神,是指紫苑吗?   书乔的眼前好像吹起了一阵风,那是多年之前,那个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静静投射在一个年轻女孩的脸上,女孩低头看书,目光沉静,嘴角微抿,白皙的指尖停留在微微泛黄的书页上。   啊,女神。   所谓的女神。   书乔陷入恍惚,而宋意宁这时竟要准备下床,“我得去看看她,哎哟,疼,老天,她一定要被我吓坏了,对不对,书乔,方书乔?”   “啊?什么?”   书乔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宋意宁大叫:“你怎么回事啊?想什么想这么入神?啊啊,哎哟,快点来帮帮我啦!”   谁知书乔竟不耐烦起来,“你发什么神经?医生说你至少要卧床六个月!”他故意吓唬他,然后又说,“我马上叫护士进来,有什么需要你同她讲。”   “喂,方书乔你——”   书乔拉住门把,又顿了顿,转身静静地看着宋意宁。   宋意宁吓一跳。   “方书乔你干嘛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啊,我是哪里有得罪你了吗?”   书乔仰头。   叹了一口气。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对一个无辜的人生气?他一定是疯了,疯了。   他低头说了声保重然后便合上门走了。   那天过后,书乔一次都没去看望过宋意宁。   “我工作很忙!”   他用这借口,躲避着再见到紫苑的可能。   宋意宁为此气了他好长一段时间,每次打电话来都说这次一定要跟他绝交。   但下一次,他又打电话来。   “方书乔,你到底要气到什么时候啊?明明是你害我出了丑好不好,为什么偏偏还要让我跟你赔礼道歉?”   书乔冷笑,“大少爷,我有要你道过歉吗?”   宋意宁气得哇哇叫,“问题是你就是一副被我惹到了的样子啊,我真搞不懂哎,方书乔,到底我哪里对不起你啦?”   为什么他会这么的天真呢?   天真得几乎无知的地步。   像这样的他,怎么会和紫苑联系在一起的?紫苑爱他吗?紫苑爱他什么呢?   书乔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哪里也没有对不起我。”   “那你为什么不肯理我?我住院这么久,你也不来看看我?”   书乔怔忡。   胸口有隐隐的刺痛。   他说:“你有女神相伴,何须再有我?”   “哎?”   宋意宁噗哧一笑,乐了,“你这是在吃醋吗方书乔?你是在怪我分心给女人不肯理你了所以你感到很失落,是吗?可是这怎么会嘛,明明我这么爱你的说,咱俩可是千金不换的好兄弟啊……”   好兄弟!   书乔心口一窒,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就这么挂断了电话。   以后,宋意宁再打来,他要么不接,要么就卸掉电池。   他不想再见宋意宁,不想再见任何人,因为他的心,没那么坚强,宋意宁,就算失去你这个兄弟也没办法,因为我就是没办法亲眼目睹你和紫苑站在一起的情景,而我,也没办法告诉你这是为什么,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送不出祝福,所以,我只能远远地躲开去,眼不见为净!   至于紫苑——   紫苑,你既出现了,又没有主动来见我,说明你已经彻底把我赶出了你的世界,既然如此,我也就毫无理由再出现在你面前纠缠你了。   书乔原想这一切就该这么结束了吧,谁知,某天,紫苑忽然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   “书乔,我想跟你见个面。”   书乔握着手机,很久也没有出声。   “书乔?你在听吗?”   “有什么话,就在电话里讲吧。”书乔声音很冷。   紫苑沉默了很久。   “书乔,我知道,你在恨我——”   “岂敢?”书乔冷笑。   “总之,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对不起,我在上班,工作很忙——”   “书乔!”紫苑突然哽咽:“我求你,算我求你,行吗?书乔,出来见我一面!”   “不好意思,我想咱俩没什么好谈的。”   书乔愤怒地挂掉了电话。   但那天下班的时候,他看到紫苑站在他单位门口的对面。   她在等他。   她竟如此执意!   但她是因何执意?她说找他有话要讲,是要讲什么话?是要道歉吗?啊,她刚刚竟然说他是恨她的!由此可见,她有多么的不了解他!   书乔沉默转身。   他依旧不想见她。   但紫苑很快就跟上来,无论他走多快,她都紧紧跟随,但她没有出声叫他。   直到他到达车库,打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紫苑上前,将手伸过来,挡在他与车门之间。   “书乔——”   她终于叫了他,声音哀楚。   “让开。”   “书乔。”   “让开!”   “书乔。”   书乔觉得自己很失败,为什么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对她视而不见,结果,没几下还是败下了阵来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书乔口气松缓,紫苑微微一笑,“啊,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   他们找了件安静的茶室坐下来。   紫苑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书乔。   书乔终于气馁。   “看够了没有?”   紫苑笑了笑,笑容苦涩,然后她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书乔。”   书乔冷笑起来。   这声对不起,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虚伪这么刺耳?原来他的爱,只配换回一句对不起。   他掏出烟盒,问紫苑要不要,紫苑摇头说,我戒了。   “戒了?”   书乔一副夸张的表情,“是为了宋意宁戒的?”他语气里有掩饰不了的讽刺。   但紫苑忍耐不语。   书乔狠狠抽烟。   “有话就说吧。”他催促道。   于是,紫苑说:“我会同宋意宁结婚。”   书乔的手抖了抖。   结婚?   这么快!   “啊——啊,真不错啊,好消息嘛,那我该祝贺你喽!”书乔哈哈一笑,把烟塞进嘴里。   要命!这想要流泪的冲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要疯了啊?   书乔感到天都快塌了。   她要结婚了。   她竟然要结婚了。   这时,紫苑伸来一只手,轻轻握住书乔的。   书乔怔怔地望着他们两手交握的地方,很久很久之后,才辛酸地一笑,说:“紫苑,你真残忍啊。”   紫苑哭了。   紫苑说,她也不知道原来宋意宁和他是好朋友,如果知道的话,她一定会早一点出现,给书乔一个交待。   书乔问她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和宋意宁又是怎么认识的,紫苑做了一个简单的概述,大意是几年前失意出走后,突然奋发求学,在求学过程中见过宋意宁一次面,但之后就没了联系,直到两个月前,她回到这里,两人重逢,相互有了好感,然后就是现在,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她对宋意宁称赞有加。   “因为他,我改变了很多,戒了很多坏习惯,也不再有夜生活,我觉得我几乎是改头换面了,这全都是因为他,他令我新生。”   如此一听,还叫书乔有何话可讲?   她已获新生,而他呢,是再入地狱吗?   “书乔,意宁很珍视你与他的友情,这段时间你不理他,他整天驕躁不堪,我真希望这不是因为我的原因,但我知道,我对你不起,书乔,我不求你的原谅,因为我之前所做的事,全都不值得原谅,但意宁是无辜的,我不想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书乔彻底绝望了。   “那你想怎么样?”   紫苑突然起身,走过来,抱住书乔的头,在他头顶处温柔地印下一吻。   “请与他继续做朋友,请当做我与你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紫苑的绝情?   是因为宋意宁吗?   是因为她真的爱上了宋意宁吗?   书乔既感到愤怒,又感到悲伤。   一天深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后,驾着车冲去了宋意宁的家。   他在楼下狂按喇叭。   整座楼的人都被惊醒。   几名员工甚至还拿着棍棒出来,显然是将他当成了疯子或是黑社会的混混了。   宋意宁也出来了。   身后跟着紫苑。   两人都穿着睡衣。   俨然已是老夫老妻。   书乔推开众人的拦阻,跌跌撞撞地朝那两人走过去,他的脚边就是游泳池,一池碧水,在月光下微微泛起银光。   宋意宁认清是他,表情又惊又喜,立刻喝退佣人,上前接住他,“方书乔,你终于肯来见我!”   而书乔却将他脸一推,伸手指住他背后站着的紫苑。   “嘿!你!——”   紫苑也已看出是书乔。   只见她脸色苍白,两眼紧盯着书乔,仿佛在看一只鬼。   她在怕吗?   还是她在生气,她在恨我,她在厌恶我?   书乔说不出话,目光渐渐变得虚弱下来,这时,宋意宁再次搀住他,他微笑,柔声问,“这是在哪里喝的酒啊,搞得这么醉,快跟我进来,我帮你倒杯蜂蜜水醒醒酒。”   书乔呆了一呆,看了眼宋意宁,然后就突然地把他抱住了。   宋意宁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哎,方书乔,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哎,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好事?   呵呵,当然是好事,只不过,是属于你才能拥有的好事,你这个好命的家伙!   书乔突然将宋意宁推进了泳池里。   池水溅上岸,在月光下闪出一片的银光。   紫苑尖叫,扑到岸边,书乔冲过去,一把拎住她衣领,命令她将脸扭过来。   “方书乔,你疯了,你说你是不是疯了?”   紫苑边哭边叫,一边试着挣脱书乔,一边扭头去看泳池的水面,她那么担心宋意宁,已将他方书乔视若无物。   书乔心都碎了。   “我是疯了——”他喃喃道,随后他抓住紫苑的脸,用力地吻了下去。   新的爱情?   宋意宁跃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正要笑着质问书乔为何要开他玩笑,眼前所见的情景,却让他大吃一惊。   紫苑跪在书乔的面前,用力抓着他的小腿哀求着说:   “书乔,请放我下去,我不能没有意宁,如果他死了,我也就活不成了,书乔,求你,求你让我下去……”   宋意宁张口结舌,完全就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真没想到,紫苑竟是如此地爱他。   他立刻跳上岸,也不顾全身还湿淋淋的,就这么一把拥住了紫苑。   “嗨,紫苑,我没事,我好好的呢,你快看看,我一点事也没有,哦,天呐,你快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要碎掉了。”   紫苑抬头看着宋意宁,随后两行热泪直直地掉落下来。   她几乎是用一股求生的力量紧抓住宋意宁,“哦,意宁!啊意宁,我的意宁——”   书乔见此情景,竟笑了起来。   多么可笑。   多么白痴。   ——的自己。   书乔想,以前他还认为,至少紫苑对他还有一番怜惜之情,即使不曾爱过他,也处处在他人面前维护他,可如今呢,她已将他彻底遗弃。   如今的她,眼里已只有一个宋意宁,或许,这个家伙甚至已经替代了江槐的位置?!   多么可怕……   书乔面如死灰,整个人摇摇欲坠,他转头望向左手边的那一池碧水,心想,要是他跳下这泳池,紫苑是否也会那么紧张那么拼命地想要来救他呢?但越这么想,心里就感到越可悲。书乔真正理解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书乔转身,大步离开。   隔日,他打电话跟宋意宁道歉,“昨天喝得太醉,做出了过份的事,真是不好意思。”   宋意宁在电话里朗声大笑,“那么现在是清醒了是么?”   书乔无声地笑了笑。   宋意宁的天真让他感到伤感。   “如果打扰了你的家人,替我向他们致歉,改天我也会亲自上门赔礼的。”   “方书乔,我要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没想到宋意宁竟这么说,书乔诧异,“怎么个意思?”   宋意宁呵呵一笑,孩子气地说,“要不是你,我哪里会知道紫苑对我的感情竟有那么深,啊——”他长叹一声,“之前我还一直认为,我爱她胜过她爱我许多许多呢。”   他这是在跟自己炫耀吗?   书乔额头的青筋突然爆了出来。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不该生气,然而情感却丝毫不受自我的控制,是的,书乔生气了,一股无名之火令他迁怒在指尖上,等回神过来,他发现一直握在手里的圆珠笔已经被他捏断了。   宋意宁问他在做什么。   书乔反问,“想出海,要不要一起去?”   “是去钓鱼吗?”   “什么?”书乔以为自己听错了,“钓鱼?不是吧?”   海钓虽然也是一项不错的运动,但宋意宁以前曾嫌弃过那是老年人才会玩的游戏,所以他们平常出海的话,不是玩摩托艇,就是玩潜水。   书乔搞不懂了。   宋意宁解释:“是紫苑不高兴我再玩那些疯狂的游戏啦,她说不安全,呵呵,大概是上次的摩托车事故吓到她了吧,所以我想以后都不玩了,免得她担心。”   书乔怔住了。   他想起紫苑那天也对他说,她把烟戒了,也把很多坏习惯都改了。   真是情投意合啊。   郎才女貌的。   就连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的步调也是惊人的一致。   书乔低下头,抹了下潮热起来的眼眶。   “那么,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一个月后吧。”   “这么快?”   “也不快了,要不是家里人想挑个好日子,我早就想把她娶回家了。”   但她不是都已经入住你家了吗?书乔想。   那天晚上,深更半夜,穿着睡衣,跟在你后面。   真正是老婆的模样。   即使是和江槐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曾见过的紫苑的那一面。   甚至她还为你生死不计。   书乔突然有一种历经沧桑之感,心里只觉得悲凉。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那是自然。”   听得出来,只要一谈起紫苑,这家伙的语气就是甜滋滋的。   “你了解她吗?”   “什么方面?”   “所有方面。”   “当然,我对她非常了解,可以说是完全的了解。”   “我指的不单单是家庭或是个人学识性格的方面,还有——”   “还有她过去的感情经历对不对?”   啊?难道紫苑都跟他说了?书乔莫名地紧张起来。   “其实我对她过去谈过几场恋爱什么的不是很在意,因为我爱她,爱她就要包容她,不是吗,但她太可爱了,她都没等我问,就主动把一切都坦白了。”   什么!   “她,她都说了什么?”   书乔简直不敢相信,紫苑真的会把一切都说出去。   “她说她这么多年来只爱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很高很帅很神气,但他很早就去世了,因此她神伤了很多年,再也没爱上其他人。”   啊——   她竟如此说?   书乔感到胸口好像被一辆大卡车碾过似的,很痛,痛到无法呼吸。   这时,宋意宁长长地叹了一声,“很痴情对不对?方书乔,我简直无法相信,二十一世纪的现在,还有像她那样纯洁而又痴情的女人。”   傻瓜!   书乔把脸埋进了手掌。   悲伤,化成两行热汗淌出了他的指缝。   原来,紫苑从不曾爱过他。   她只爱江槐一个。   不管她对宋意宁是刻意的隐瞒还是无意识的不想提起,但事实却摆在这里,她根本不屑提及方书乔这个名字。   他只是她身边的一个过客,一个玩具,一个令人讨厌的痴缠着她的家伙,而她向他奉献身体的那一夜,已是她,做为一个朋友,能对他的付出所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回应。   她甚至有可能对那天的事感到非常的后悔与厌恶。   她那天不也说过了吗,‘请当你我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多么可怕。   “你不怕这样的女人会对过去念念不忘?”   “怕什么!”宋意宁笑道:“与死人争宠是最没意思的事,况且我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我不但会包容她的一切,甚至可以陪她一起怀念,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令她深深地爱上我,直到不能自拔!”   书乔已无话可说。   “那就好了,我祝你们幸福!”   那天下午,方书乔独自一人出海,在潜到深深的海底时,他感到非常冷,非常寂寞,也非常地绝望,他发现,原来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爱情,不过只是一堆靠着自我想像所堆积出来的泡影,看似七彩斑斓,实则非常虚幻。或许紫苑的选择是对的,只有爱上新的一个人,才能彻底地遗忘旧的一个人,看来她的确是新生了,那么自己呢,还能再爱吗?   书乔不愿意再和宋意宁有所来往,即使紫苑曾请求过让他继续和宋意宁做朋友,但他不想再让自己委屈下去。   或许,有另一部份的原因是,他想替江槐恨上紫苑。   然而,半个月后,紫苑忽然又找上门来。   那天上午,书乔在家吃过早餐,抓起门口信箱里还没来得及看的早报后就匆匆出了门。   紫苑站在绿化带那里,一看见他出来,便急急地迎上来。   她的脸色非常的苍白。   “书乔,我有事找你。”   书乔有些不耐。   “我上班快迟到。”   “那让我上你的车,你一边开车我一边同你说。”   看来的确是非常紧急的事情,紫苑的脸色似乎是惊吓过度的惨白,书乔略皱一皱眉,无声地带她上了车。   紫苑坐上车后仍在不停地发抖,书乔看她一眼,伸手去打开了暖气的开关。   “出了什么事?”   书乔缓缓转动方向盘,目视前方。   但他仍感觉得到,紫苑向他投来的慌乱的一道视线。   却没说话。   明明知道自己不会给她多余时间,她却在此发呆。   书乔再次感到事情的严重,他不由自主地催促了起来。   “既然来了,就快点说吧,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紫苑先是呆呆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突然低下头,把脸埋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书乔,请你救我!”   *****   紫苑坐在江槐的墓碑前,她很想哭,却哭不出来,眼泪早已经流干了,但并不是因为墓碑里的这个人,而是别的人。   她对江槐渐渐生起愧疚之情,而这种心情,是直到现在,十年之后,她才肯来面对,也敢于来面对的。   江槐,对不起,一直没来看你,是因为实在无法接受,曾经活蹦乱跳、活得比任何人都要有魄力的你,已变成一堆黄土,消失于这天际。   要我承认这个事实,真的很难很难,因为当时的我是那么地爱你,正是爱得最炽热的时候,你却义无反顾地甩掉了我。   我不是不认可你的正义。   但正是因为你的正义,使我不能在世人的面前表现出我对你的死的愤怒我的恐惧我那无边的绝望。   因此,我后来才会迷失,迷失了很多年,错过了很多时光,也辜负了很多人。   回想我这半生,实在是觉得丢脸,明明有能力,却没有去认真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也许上帝就是看出了我这一点,认为我配不上你,所以才命你早早地离去,莫被我扯了后腿,将你前半生所积累下的善言善行通通抹去。   你还好吗?   江槐。   如今的你,一定又开始了你意气风发的全新的人生,我将祝福你,这一次,我坚决不再拉着你,我会放你去,也放我自己去。   或许我们很快就会再次相见的,到时,你一定也要像以前一样笑着跟我打招呼哦!   紫苑站起身,走向静候在一旁的书乔。   两人一同下山的时候,她说,“我准备跟宋意宁离婚了。”   书乔的身体微微一震,随即便停下脚步,转头怔怔地看着紫苑。   紫苑笑了起来。   “既然你已请了假,不如我们去超市逛一逛,买些菜,回去做饭吃好不好?”   紫苑不愿意再多谈。   只是告诉书乔一声,她要离婚了,让他了解自己的决心,同时,也是给他的一个安慰,毕竟这些年来,为了她,为了她的任性,为了她一意孤行的想要维持她与宋意宁的婚姻,书乔也默默地付出了很多,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他们下车,进了超市,紫苑开心地去推手推车,书乔却马上接手过来,“让我来吧。”   紫苑于是调皮地说了声“谢啦!”然后就蹦跳着走在前面。   她尽力使自己变得高兴起来。   她挑了菜,又挑了肉,又挑了很多的海鲜,直到手推车里都装不下了,她才站在书乔面前懊恼地问,“是不是买得太多了?”   书乔说:“没关系,可以放在冰箱里,慢慢吃。”   “嗯,也对!”   说完,她笑嘻嘻地甩过头,又跑去卖水果的地方。   离开超市,书乔将车缓缓开往家的方向。   紫苑坐在副座上认真地在剥桔子。   车里放着音乐。   阳光温暖地照进车窗。   紫苑看起来心情很好,也非常地平静。   她剥好了桔子,正准备递一瓣给书乔,就在这时,书乔的手机响了,紫苑的脸色变了。   请给我一条生路   紫苑一眼就看到来电显示是宋意宁的号码。   她伸手按过来,“不!书乔!不要接!”   书乔不想吓坏她,便笑一笑,对她说,“不要紧,我自有分寸。”   但紫苑已经一把夺过书乔的手机并将之抛向了窗外。   她冲书乔尖叫。   “那个魔鬼!你还理那个魔鬼做什么?你不怕吗?难道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吗?——”   书乔踩下了刹车,因为紫苑的精神显然已经崩溃。   紫苑抓着头发,惊恐地不停地摇晃脑袋,“不,不要,不要跟他说话,书乔,不要,求你不要!”   紫苑的眼前又浮现出前一晚的情景。   深夜,听到门铃响,她起床,去开门,宋意宁一脚踏进来就先扇她一记耳光,接着他扭住她胳膊将她推到地上,然后用脚疯狂地踢她踩她,到最后,他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使劲地往墙上撞,直撞得她头破血流、头昏眼花。   每一次动手他都想致她于死地。   他恨她吗?   还是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她?   书乔抱住紫苑,慌忙安慰她,“不接,我不接就是了,紫苑,不怕,有我在这儿,谁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书乔并不是第一次知道宋意宁有家暴的习惯。   回想起来,就是在这两人新婚后不久,有一天,书乔在去往法院的路上遇见了紫苑。   当时看到她脸上有瘀青,眼角也有被划伤的痕迹。   但紫苑说是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碰到的。   那时的书乔,因为还找不到与紫苑相处的恰当的距离,因此并没有多关心。   直到半年以后,他受邀去宋家,竟亲眼见到宋意宁对紫苑动了手。   当时,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顾一切地上前揪住了宋意宁,怒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宋意宁的反应很冷漠。   书乔举起拳头正想狠狠地揍他一顿。   却被紫苑上来拦住了。   她说,书乔,陪我出去散散步吧,让意宁好好休息休息。   她让佣人过来照顾酒醉的宋意宁,然后她带书乔去了后花园。   一路上,书乔都在急切地追问她与宋意宁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紫苑摇头说,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是我不好,可能是我说话的方式不对,惹恼了他,但没什么事,不必担心我,书乔。”   书乔感到头痛得快要炸开了。   他无法理解,既无法理解宋意宁婚前婚后的态度转变,也无法理解紫苑的忍辱负重。   “他这样打你,你也不恨他吗?”书乔问。   紫苑停下了脚步。   眼下,他们已站在了大片的玫瑰花丛前,一阵晚风拂过,空气中飘起了阵阵幽暗的花香,紫苑伸手攀住一枝花,低头嗅了嗅,然后她转头静静地看着书乔。   她笑了笑,说:“不,书乔,我爱他。”   书乔一直在努力地安抚紫苑,直到十分钟后,她的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   书乔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她,问:“有没有好点了?”   紫苑点点头,但两只手还是神经质地紧抓着书乔的衬衫前襟不肯放。   书乔叹口气,又抱了她好一会儿,直到确定她完全放松下来了,才放她回位置。   到家后,书乔劝紫苑上床睡一觉。   “但我们说好要一起做饭。”   她很疲倦,却仍执拗。   书乔安抚她:“我来做就好,你累了,先休息。”   书乔哄紫苑上床,紫苑突然又伸手拉住他。   “怎么?”   他弯下腰耐心地问。   紫苑凝视他,良久后,她垂下眼眉,说:“书乔,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惹出书乔多少心酸。   他拍拍紫苑的脸,哄她说:“傻瓜,跟我还客气。”   书乔不放心,干脆坐在床边看着紫苑入睡,一直等到她发出均匀的鼻息声,他才起身,轻手轻脚地把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带门离开。   手机刚刚已经捡回来了,除了外壳有几处擦伤,功能尚好。   书乔站在厨房的窗前给宋意宁打电话。   “宋意宁。”   “方书乔!你个混蛋!紫苑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你还有脸问我?”书乔冷冷一哼,“你的老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你管我!赶紧的,叫紫苑来听电话!”   “她不想听你的电话。”   “为什么?”   “为什么?”   书乔觉得宋意宁一定是疯了,“你居然问我为什么?宋意宁,你脑子是进水了吗?”   宋意宁不响了。   书乔叹了口气,“总之,短时间内你不要来找紫苑了——”   “方书乔,那是我老婆!”   “是你老婆又怎样,就可以随便让你乱打了吗?”   书乔用力地揉着额头。   他怎么也想不通,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宋意宁,如果你不爱她了,何必再折磨她?”   “……”   “不如放开手,放彼此一条生路。”   “……”   “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把紫苑逼疯的!”   “……”   “宋意宁,喂!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意宁?……”   “……书乔,你出来吧,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   书乔掷下手机,冲出屋去。   一下楼,果真看见宋意宁的车子正停在门口。   书乔放缓步子走过去,宋意宁把车窗缓缓摇下。   书乔倒吸了口冷气。   宋意宁的样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狼狈,头发乱篷篷,一脸菜色,两眼通红,显然也是通宵未眠。   他让书乔上车。   书乔走到后座,气呼呼地拉开车门坐上去。   宋意宁示意司机先下车。   车上只剩下两个人,什么话都好说。   宋意宁看了眼书乔。   “紫苑在你家?”   “是。”书乔不想否认,“但她不肯见你。”   宋意宁点点头。   “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说什么?”   “诉苦,或是抱怨之类的?”   “没有。”   “没有?”   “没有。”   宋意宁沉默了。   书乔看着他,只觉得心寒,“你和她夫妻了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紫苑不是会抱怨的人!”   宋意宁不响。   书乔不耐起来。   “没话说的话,我要上去了——”   但宋意宁突然用力抓住他。   他声音颤抖。   “方书乔,你是不是一直有事瞒着我?”   **   紫苑醒来时没有看见书乔。   她到各个房间找了找,都没有发现。   或许是下楼买东西了?   虽然有点不安,但紫苑还是决定先去厨房把饭菜做起来。   购物袋还都放在桌面上没有整理,紫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按照分类分好,把需要冷藏或冷冻的先放进冰箱,其余的材料则留下来备用。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饭,不知道当年的厨艺还能剩下几分。   她把鱼放在水笼头下用流水冲。   “鲫鱼还是拿来炖汤好了,比较有营养。”   一边洗,一边自言自语,“不知道书乔喜不喜欢喝鱼汤呢?”   西兰花切成小朵,放水里氽一下,一会儿跟虾仁一起炒。   再做个糖醋里脊,酸酸的,会比较开胃。   “有菜有鱼有汤,还缺什么呢?书乔到底喜欢吃什么呢?”   因为发觉自己对书乔的口味一点都不了解,紫苑的心情有一点点沮丧,但想着以后仍然有机会做给书乔吃,并且多做几次后就会知道他爱吃什么菜了,紫苑又一点一点地高兴了起来。   做着饭菜的紫苑此刻感到很幸福。   谁说做家庭主妇没趣味的?   那都是因为你没找对人。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起了浓浓的香味。   不知不觉中,紫苑的口中也哼起了歌来。   手机铃声是伴随着高压锅的哧哧声一道响起来的。   紫苑拿着锅铲一蹦一跳地跑过去接电话。   虽然是书乔的手机,但她还是很自然就接了。   书乔一定不会责怪她的。   她知道。   她微笑地“喂”了一声。   话筒里回应她的是一道男声。   “砰!”   紫苑手中的锅铲掉落地上,随即她自己也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的一张脸犹如见了鬼一般满是惊恐。   **   “我有事瞒着你?”   书乔不知道宋意宁指的是什么事。   而这时,宋意宁已彻底变脸。   他的目光狠毒地射过来。   “其实,你和紫苑,是早就认识的吧!”   说完这句话后,宋意宁突然下车,走到驾驶座那里把车启动了。   车子飞快地开出了小区。   可怜的司机只能带着一脸被抛弃的迷惑表情站在原地目送。   书乔心想,糟糕。   之所以对宋意宁隐瞒着他与紫苑过去的关系,这都是紫苑拜托他的。   她对书乔说,不想伤害宋意宁。   她要维持她在宋意宁眼中的完美。   “总之我不会再过回以前那种放荡的日子了,以后我会收心的,好好地做宋太太。”   所以现在书乔才会觉得太意外了。   宋意宁都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一直都在做暗中调查吗?   嘶!   书乔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他用力抓住前襟低下了头。   啊——   想必宋意宁一定很早就知道了,说不定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一直在找紫苑的麻烦。   书乔抬起头,从车内的后视镜里,他观察着宋意宁的表情,但看不出有什么。   车子驶入大道后,开得更快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书乔觉得口干舌燥,头也疼起来,眼看车子离市区越来越远,他担心紫苑醒来后看不见他会着急。   宋意宁一路都不吭声。   直到把车子开到了野外训练营。   “跟我赛一场吧,方书乔,”宋意宁把头盔远远地抛过来,“这一次,我一定要赢你!”   **   紫苑在一场震惊过后,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她重新接起电话。   “你说吧,在哪里见面?”   对方报了地址。   紫苑说,给我一点时间,一个小时后我准时赴约。   她挂了电话,起身关了炉火,转身出了门。   她没有带走书乔的手机,而是打开自己的手机,通知哥哥给她一笔钱。   哥哥在电话里暴跳如雷,“你又折腾什么?你跑哪儿去了让宋意宁到处找你?”   “你先别管这个,马上派个人把钱送过来,我有急用!”   她见附近有间咖啡厅,就说把钱送到这里,然后她就走进去等。   在这段时间里,她把自己的情绪好好地整理了一下,以便到时应对。   因为她一会儿要去见的人,是小罗。   小罗失踪多年,没想到又在她结婚前夕出现。   当时紫苑非常地震惊。   两人在各种复杂纠结的情绪下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聊了会儿。   在得知她马上要结婚后,小罗显得很愤怒。   他不断地冷笑着。   还说:果然你当初只是玩儿我的!   紫苑只得不停地向他道歉。   然后他突然开口向她要钱。   紫苑为了平息他的愤怒,很痛快地就给了钱,没想到,这就是恶梦的开始,在接下来的几次见面中,每一次付钱,紫苑都请求他不要再来找她,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用一笔钱就结束他俩之间的关系,但小罗不肯,甚至威胁她如果不顺他的意的话,他随时会去向宋家人告发。无奈之下,紫苑只得去求助书乔。   好像就是从那次之后,小罗就没再来骚扰过紫苑。   紫苑还以为一切都解决了。   却没想到,原来书乔一直都还在跟小罗见面。 大结局    出租车在一片老式公寓楼前停下,紫苑付了车资,下了车。   她低头走进黑暗的单元楼,在默默地爬过五层阶梯后,她站在小罗的家门口。   她举手敲门,然后静待。   片刻后,小罗来开门。   只见他顶着一头鸡窝样的头发,一脸睡眼惺忪,一边抓头,一边打哈欠。   “来啦,进来吧。”   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短裤,却大敕敕地在紫苑面前走着,丝毫不顾忌。   紫苑吸吸气,跟着他走了进去。   阴暗的室内充斥着一股怪味   紫苑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衣服,袜子,吃过的泡面碗,喝过的咖啡纸杯,丢得到处都是。   地上的灰尘足有半厘米厚。   这哪里是个家?根本就是个垃圾场。   紫苑突然感到有些心酸。   小罗坐进了沙发,埋头抽他刚刚还没抽完的烟。   他□的肩膀从两边耸起,看上去身形比过去的还要瘦弱。   紫苑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后,朝他走过去,把钱轻轻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钱在这里,你点一下。”   但小罗只顾着抽他的烟。   没有理会紫苑的话。   看着这样的小罗,紫苑的眼角有些湿润。   紫苑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默默地替小罗收拾起房间来。   小罗过完瘾后,睁开眼,看见紫苑在到处忙来忙去的身影,他什么也没说。   室内弥漫着刺眼的光线。   细小的灰尘就在这金色的光线里缓缓地舞动着。   小罗转头,看到窗帘果然是被打开了,这些光线正是从那里照射进来的。   小罗对着窗口怔忡了很久很久。   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这阳光了。   眼眶冒出一股酸涩的感觉。   是不习惯?   还是想起了当初曾经短暂拥有的温暖?   或是——   想起自己曾被眼前这个看似温柔体贴的女人残忍地抛弃在医院里的凄惨景象?   紫苑,紫苑。   明明已被你伤到体无完肤,为何仍忍不住要在心底这样温柔地呼唤你?   紫苑,为何你不回头,紫苑,为何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小罗伸手,打开包钱的纸,点起钱来。   紫苑出门去倒垃圾。   回来后,把脏衣服收集起来,找到了放在阳台上的洗衣机后,一古脑儿地丢了进去。   洗衣机很旧了,好像有些失灵,需要时不时地拍一下它才能顺利地转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小罗也到了阳台。   他走到栏杆处,跳着坐上去,从背后观察着紫苑。   洗衣机发出了甩干的轰鸣声。   小罗叫了声紫苑的名字。   但洗衣机的声音太大了,紫苑好像没听见。   小罗没再说话,而是直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紫苑。   书乔不愿意跟宋意宁比赛,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很无聊。   “你不是说你再也不玩这些了吗?怕危险,怕——”   宋意宁用笑声打断了他。   “你以为紫苑她还会为这种事担心我吗?”   宋意宁戴上头盔,骑上了他的摩托车,发动引擎后,他朝书乔挥手,“要是你能赢过我,我就告诉你一个有关紫苑的大秘密!”   宋意宁的话,有一大半被摩托车的引擎声所掩盖掉了,但书乔觉得没听清也没什么,这不重要。   因为他也正在考虑,要不要借这个机会,跟宋意宁做个了断。   他走上前,敲了敲宋意宁的头盔,跟他说,“要是我能赢过你,你能答应紫苑跟她离婚吗?”   “紫苑,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虽然憎恨自己这样低声下气,但小罗忍不住。   “有丈夫也没关系,我愿意做你的地下情人,就像以前那样,包养我吧。”   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害怕听到拒绝,小罗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马上就用吻把紫苑的嘴巴堵住了。   紫苑立刻挣扎起来。   小罗被她推倒在地。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样子即使自己看不到也知道有多么狼狈。   他低头笑起来,继而又恶狠狠地抬起头瞪着紫苑。。   他那微微泛蓝的瞳仁里,透射出冰冷的憎恨。   “就有这么讨厌我吗?”他问:“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丝的感情吗?”   紫苑捂住脸。   然后她听到小罗低吼了一声:   “丁紫苑,你也太无情了!”   紫苑转身,逃进屋去。   小罗起身追过去。   没几步,他就抓住了紫苑。   他将紫苑推到墙上,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后,用身体压上了她。   他低下头粗暴地吻她,并用右手扯掉了她的裤子。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在听完书乔的那句话后,宋意宁的脸在头盔下方明显地扭曲了起来。   书乔转身走去跨上了摩托。   他这时感到心情反而变得轻松了。   如果用一场摩托车比赛就能换回紫苑的自由,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他戴上头盔,扭动了引擎,并向同样等在起跑线上的宋意宁做了个出发的手势。   发令枪响后,两部摩托车均以最快的速度轰鸣着朝前方飞弛了出去。   一开始是宋意宁的车比较快,但在过了几个弯道后,书乔就超过了他,并一路保持领先。    眼看着终点线就快到了。   书乔笑了。   胜利在望。   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一会儿回家后,他就可以和紫苑一起做饭吃了。   想起紫苑的笑脸。   呵——   多么幸福的画面。   心都要为之融化了。   书乔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因此没有留意到这时候他身后的引擎声突然变大了。   一路上都在拼命追赶他的宋意宁,此时突然调转了他的车头。   他的目标改变了。   对准的不再是终点线,而是眼前这个碍眼的方书乔!   多么幸运的家伙。   他冷笑着,诅咒着,一下将油门一催到底!   几秒钟后,一声巨响。   书乔以及他身下的摩托车均被撞向了半空。   华丽的两道抛物线。   静静地撕破了寂静的沙漠的天空。     紫苑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   她的头很痛。   下身也很痛。   大腿根部有一股异样的潮湿感,黏乎乎的,很不舒服。   很快她就意识到她刚刚遭遇了什么。   真是贱。   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想哭,没有眼泪,想笑,没有力气。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告诉自己说,这一定是一场梦。   啊,至于为什么会这么累呢?那一定是因为做梦做得太久的缘故。   她闭上眼,又稍微地休息了一会儿后,才慢慢地坐起来,将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地拿过来穿起来。   天色已经黑了。   她听见客厅里传来小罗在讲电话的声音。   她还听见他在叫方书乔的名字。   他仍在威胁书乔!   真是个可恶的男人啊。   为什么不管用多少钱,不管是否连她的身体也已经一起奉上了,也依旧难以填满他内心的欲望呢。   紫苑走进厨房。   她倒了杯水,靠在冰箱旁边,看着窗外的夜色,静静地喝。   她看到窗外的月亮,好大,好圆。   后来,她走出去问小罗,“晚上吃什么,我饿了。”   小罗奇怪地看着她。   她笑了。   “不想吃外卖,不如我出去买点菜,我做给你吃?”   她走去玄关穿鞋。   小罗突然跑过来。   “你,没事吧?”   他脸上似乎有歉疚?但,有什么关系,她想,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紫苑笑,“没事,哪有事?呵呵,”她拍拍小罗的脸,冲他眨眨眼睛,“小屁孩,一定还很想念我的厨艺吧?等着,我很快回来。”   她临走时甚至还亲吻了他的脸颊。   她走出门,下楼,先是去了一趟便利店,在那里买了纸和笔。   她坐在便利店里认真地写了一封信,之后贴上邮票,到路上问了行人后找到邮筒,把信丢了进去。   做完这件事后,她似乎舒了口气。   她走到马路对面的花园里抽烟,完整地抽完两支后,这才去的超市。   在走回小罗家的路上,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微笑。   这天晚上,她和小罗一起吃了饭,吃过饭后,他俩还坐在一起看了会儿电视,中央6套,放的是一部老电影,《嘉丽妹妹》。   她以前明明看过的。   但到了影片的结尾,她还是哭了。   小罗把她搂进怀里。   还非常温柔地亲吻了她的头顶。   这天晚上,他俩躺在一起睡。   背对着背。。   小罗忽然开口问,“紫苑,你恨我吗?”   紫苑没有出声。   于是小罗又说,“紫苑,对不起。”   小罗忽然转过身紧紧地把她抱进怀里,他的额头重重地抵在她的后背上,顶得她好痛,小罗哭了,他哽咽地说,“紫苑,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一直都很想你。”。   紫苑一直瞪着双眼看着窗外的明月。   她在想,今晚的月亮,怎么就这么圆这么大呢?这洁白的月光啊,就像雪一样,难道是老天爷准备要用它来洗净这世上的一切罪恶吗?   她突然说了句晚安。   然后,她就平静地阖上了双眼。   第二天小罗醒来,发现床边已经没有了紫苑,但床底下,她昨晚穿过的那双拖鞋还在。   风从落地窗口吹进来,窗帘轻轻地飘动着,小罗听到楼底下响起警笛的声音。   小罗冲向阳台。   他趴在阳台的栏杆朝下看。   他看到一具女人的身体,正悬挂在公寓楼的围墙上,女人的脖颈被围墙上端的黑色铁花栏杆刺穿了,鲜血溅满了整面墙。   是紫苑。   小罗蹲下身,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紫苑的葬礼,于一周后举行,当天出席的亲友中,没有书乔。   丁家极简操办。   对紫苑的死因个个闭口不谈。   小罗于紫苑自杀当天离家出走,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房东向租客介绍这间屋子有多好的朝向,冬暖夏凉,且附近有公交地铁,交通多少方便,却绝口不提,这里刚刚发生过一次惨烈的自杀事故,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曾在某天的凌晨时分,从这间屋子的阳台上跳下去,静静地折断了脖子。   新的住户热热闹闹地搬起来。   曾经的旧屋子,又变成了一个新的家,一个全新的世界。   阳光仍会普照。   生命不过是个轮回。   宋意宁于半年后再婚,又过了半年,老婆大起了肚子,打那之后,他一天到晚围着老婆转,整日笑嘻嘻,就盼着早日能当上奶爸。   至于方书乔。   他没有死。   宋意宁那一撞,看似猛烈,却没把他怎么样,当时把他送进医院时,医生诊断他连骨折都没有,却不知为何,就在他急着要回家时,他一个转身,突然又昏倒在地。。   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陷入了沉睡。   他的睡容,是从未有过的安详甘美。   晚安,方书乔,这是紫苑临死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她留给这世间的最后一句祝福。   没有让书乔亲见她的死亡,或许是上帝留给她的最后一点仁慈。   晚安,书乔。   晚安,仍在幸福中的人们。   晚安,我的爱,我的梦,我的耻辱,我的繁华,我的所有所有,庆祝你们,终于灰飞烟灭。    ————全文完———— 本书下载于最,爱小说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快速找到本站只需百度搜索:最爱小,说网